从有记忆起,我的母亲就在外地工作,每半年回来一次。父亲在家附近的挖沙船上工作,很少照顾到我。大部分时候家里就我和奶奶两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由家里老人养大的,像很多村里孩子一样。孩子生性好玩坐不住,我也是如此。上学回家一放书包就出去找村里的哥哥姐姐玩,因为当时我是最小的。每次都要奶奶站在大铁门口扯着嗓子喊我吃饭,这才悻悻的告别小伙伴们跑回家。
小时候,没有男女概念,我也是当小子养活,剪的是超短的男孩头,由于爱往外跑,皮肤晒得跟黑炭似地,母亲说那时我的样子就像是几年没洗澡一样,黑的脏。也许是因为假小子形象,很少穿裙子,虽然我是女生,但也只是母亲外出打工回来给我添置新衣时才有那么一件两件,好像还因此拍过艺术照呢,穿着淑女的裙子,三七分的短发,梳的油光铮亮,光彩照人,小手交叠放置在身后,乖巧可爱。
由于我的年龄小,和村里哥哥姐姐上学的时间相冲突,我又是个好动不安分的人,自己闲着无聊就从村头溜到村尾,四处走走玩玩,停停看看,也算是会给自己找乐子。又加上我是独生子女,母亲在外,家里除了父亲就是奶奶,没有同龄人的陪伴,嘴巴又是闲不住,想找人说说话偏又没有人。没办法,我就往爷爷坟头跑,对着墓碑就是一通说,我今天干了什么有什么好玩的我全都如实交代,时常一呆就是好一会儿。
爷爷去世的早,连我母亲都没有见过他,据说是白血病。而我对于爷爷的印象也仅仅只是在姑姑家看到的一张他在长沙火车站的留影,姑姑说,那是爷爷去看完病后照的,人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爷爷的坟头就在村子里,离家就几百米远,村里大部分的老人都是葬在那块公共墓地,那时叫坟场。小时候的我,记忆力很好。跟着父亲扫过几次墓便留意了爷爷坟头的具体位置,从家门出发,顺着村里大道直走几百米,左手边有一片坟场,靠近大道的第三个就是爷爷的坟头了。当时也是因为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所以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谓无知者无谓嘛。
打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愁无聊没人玩耍说话了。只是多少是上了学,多少对坟场有了些顾忌,所以只敢在白天艳阳高照的时候过去坐坐,从未夜间逗留。村里头有这样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贪玩的人从坟场经过踩到了别人的坟头,没有磕头作揖以示赔罪就走了,结果第二天那个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被踩的坟头上,说是他不敬所以要吓吓他给他个教训。所以我更是不敢晚上外出去爷爷坟头,生怕黑不溜秋的一不小心踩着别人坟头,就被教训了,对于大人说的这样神奇鬼怪故事,小孩子总是会信以为真的。
也是因为这样,我每次去爷爷坟头,总要小心翼翼地穿过坟头之间的小道,不敢轻举妄动。对着墓碑也是要虔诚的磕头作揖,而后才扒拉扒拉过于疯长的杂草,席地坐下。遇到兴奋的事情,小孩子心性展露无遗,手舞足蹈的对着墓碑就开始比划,好像前面不是毫无生机冰冷的死物,而是蓬勃生机给人温暖的实物。好在年幼个头小,爷爷坟头的杂草又茂盛,坐定后便没有人看见了,自然也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
还记得,村里总会有各种红白酒席,因为大多数同村都是同族的,都是兄弟姐妹,所以爸爸总要帮工,而我也正好凑口饭吃。每次酒席上有烟酒什么打发,我都会偷偷留一些出来,等散席后,我就先跑去爷爷坟头,照例磕头作揖,再仿照父亲扫墓,将烟放在爷爷坟头水泥墓碑顶上,酒洒在墓碑前。路过的大伯大婶看见了,直夸我有孝心,是个懂事的孩子,而我打小就不经夸的,肉嘟嘟的圆脸蛋一下子就红了,耳朵也是烧的发烫。
后来,我们搬离了村子,不算太远,但回去还是不那么勤快了,爷爷的坟头也就更难得回去。只是每次扫墓上坟的时候我总是很积极,心情也总是愉悦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小时候的影响吧。再后来,我到城里读书,到外地求学,扫墓上坟的机会也是愈发稀罕,但时常也会想起爷爷的坟头,想再回去看看,虽然心境已然不似孩童时期。
母亲知道后也会打趣我,说爷爷是老封建,重男轻女的,但是没关系啊。我心念难忘的是因为它在我年少孩童时,在我孤独时,让我感觉有依靠陪伴,它让我感觉安全。我打心底里会相信,那是我的家人,他会保佑着我,所以我无所畏惧。而实际上爷爷到底是怎样的,我是不需要知道也没这个必要的。
至于它存在的意义,如果硬要说个究竟,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就当是一种幼年情感的延续吧,只需将它小心地放在心里,记着,念着,守护好这座承载着我整个幼童时期的情感防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