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晋玄把太夫人抛弃以后,两个侍婢一下子变得失控起来。抛弃太夫人并不等于也抛弃了她们,但是她们忍不住要这样想。因为这种想法使得她们特别烦恼,又因为烦恼对人们总是特别有吸引力,所以这种想法一旦在她们脑子里扎下根,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吱吱吱越长越大。
最初,她们这样想:谭晋玄想抛弃太夫人,所以顺便抛弃了她们。可是这种想法未免太伤自尊了。
接下来,她们这样想:谭晋玄想抛弃她们,所以顺便抛弃了太夫人。这种想法维护了自尊,却又引出另外一个问题:谭晋玄为何想抛弃她们呢?
最后,她们得出了结论:谭晋玄是舍不得她们的,但为了太夫人的缘故而不得不舍弃了她们。
原因已经明确,她们的目标也就明确了。要想让谭晋玄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太夫人弄死。
太夫人其实是很容易弄死的。只要她们不弄她,她自己也会很容易地死掉。但是她们又感觉用一种消极等待的态度对待如此严肃的一项工作实在太没有创意了。她们要为谭晋玄准备一桌死亡盛宴,就必须一种新颖而独特的方式把太夫人弄死,才能向谭晋玄证明她们对他的爱。
在确立了这个主题以后,她们马上改变了对太夫人的态度。在以前,太夫人每吩咐她们做一件事,她们都爱理不理的,而且经常是小茄子推给小柿子,小柿子又推给小茄子,直到太夫人把正在专心炼丹的谭晋玄吵了过来,瞪她们几眼,她们这才乖乖地去做她们该做的事。而现在,太夫人还没说什么,她们已经把太夫人想让她们做的事全做好了。
不出她们所料,太夫人对她们的态度也一下子改变了。在以前,太夫人是用最温柔的声音,最甜蜜的笑容来跟她们讲话的。谭晋玄一走,她惊异的发现这两个贱人居然千方百计地巴结自己,她也就放弃了伪装,把压抑了很久的凶狠和蛮横尽情施展出来。小柿子和小茄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越发趋意奉承起来。两人还摆出一幅争宠的架势,在太夫人面前互相进谗言。太夫人自以为把这两个婢子都攥在手心里了,禁不住要自鸣得意。
到了晚上,小茄子和小柿子钻到一个被窝里,把太夫人白天的种种滑稽丑态搬演一遍,乐得一直到半夜都难以入眠。谭晋玄的缺席自然让她们感到遗憾,但想到她们为他准备的这份厚礼,她们的心里又充满了甜蜜。
现在,太夫人为她们提供了这样好的机会,她们真是乐何如之。乐完之后,她们总忘不了告诫对方: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她们要慢慢地品尝喜悦。
在两个婢子品尝他们的喜悦时,太夫人却处在痛苦的煎熬当中。按理说,她应该利用两个婢子不在的这个大好机会制定好第二天的虐待计划,可是这两个小蹄子每天总能弄出一些新花样来讨她的欢心,根本防不胜防,她必须动用自己几十年来费心积攒的智慧来克制住自己,不能让自己流露出半点满意的神情来。要命的是,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白天里可以自欺说这两个婢子都是爱自己的,但到了晚上,她却怎么也忍不住要质疑自己:凭什么,又为什么这两个蹄子对自己这样好呢?她们一定在策划着什么惊天的大阴谋。阴谋这个念头一旦在太夫人脑子里扎下根,就像恶性肿瘤一样蔓延开来,一发而不可收。
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呢?太夫人知道自己弄明白这个阴谋的时刻,自己的灭亡也就不远了。然而他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必须知道这个阴谋是什么,否则她根本活不下去!
我在这世界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太夫人想,我决不能允许一个针对我的阴谋活得比我时间还长,我必须在死前揭穿这个阴谋。
这样决定以后,太夫人做出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他命令两个婢子夜间必须和她一起睡。更为疯狂的是,她本来可以找一个很平淡的借口,比如夜间起来小便需要有人服侍之类,可是她却恶狠狠地声称自己前天晚上见到了鬼。
我是不怕鬼的,太夫人说,哪怕把地狱里全部的冤魂恶鬼都赶到我这里来,我也不怕。可是,要是不让你们俩长长见识的话,恐怕你们俩以后不免要跟人说:我们伺候得太夫人这么周到,有这么好看的东西也不让我们瞧一鼻子。哼!就凭你们这恶劣的服务态度,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待遇的,但是谁让我的心肠这么慈善呢?
太夫人的话把这两个婢子说得连连点头。是,是,太夫人对我们的如海深情,我们来世当牛做马也难报答啊。
到了晚上,一只猫从屋顶上飞过去,蹬下一片瓦来,小茄子就大叫一声,鬼来了!然后就钻到小柿子的怀里,装出发抖的样子,还问:我的脸吓白了没有?一阵风把窗户吹得咯吱咯吱响,小柿子又钻到小茄子怀里。两个人像麻花一般扭在一起,在太夫人面前,她们体会到的快感比私下里更为强烈。小柿子难以抑制地对太夫人说:您看看,恐惧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居然把两个昔日的仇敌变成了密友。
太夫人冷笑说:鬼不是想看见就能看见的,也不是不想看见就看不见的。鬼是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来到的。当他来的时候,你越是想躲开他就越躲不掉,你越是以为他是假的,他就越是真的。
你越是以为你不怕他他就越可怕,你越是——他来了!
小茄子就看见太夫人的双眼一下直了,嘴一抽一抽的。她连忙一推正在迈向高潮的小柿子,说:你看!
小柿子就看见太夫人正在笑盈盈的看着她俩,带着赞许的神色说:干得好,干得很好嘛。说真的,我长这么大,到现在我才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间也是可以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的,至于性高潮那就更不用提了,自慰也可以达到性高潮的嘛。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感情,说到感情,恐怕什么都比不上母子之间的感情更真挚,更深沉,更博大的了。当然啦,儿子有时候会厌烦母亲,甚至会抛弃母亲,但是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割舍对儿子的那份感情的。而儿子呢,等他在外面疯够了,最终也会回到母亲身边的。你听,正在外面敲门的就是他。
小柿子出溜一下从小茄子怀里钻出来,把门打开一瞧,外面却空无一人。她回头跟太夫人说:没有啊。
太夫人依旧笑眯眯的。说:我这老眼昏花的都看见了,你睁着一双青春靓丽的大眼睛怎么就看不见呢。小玄子,怎么光站在外面不进来,你害怕妈妈会训斥你吗?不用担心,妈妈就真想训斥你现在也不会训斥你。你刚来,我一训你把你训走了怎么办?再说,妈妈早就原谅你了,妈妈虽然不支持你跑出去老远学什么道术,但是妈妈也知道,人各有志,这事儿是勉强不来的。再说了,你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整天跟一个老太婆和两个小妮子在一起瞎混也不是男儿的作派。男儿嘛,就应当志在四方。当然啦,你不是志在四方,你是志在方外。孩儿啊,道术学得怎样了?你莫怪老妈讲实话,我看,你啊,除了把全身上下弄得湿淋淋的,别的地方也没怎么变样啊。孩儿啊,我光看见你嘴动,咋听不见你说话呢?
小柿子就听见谭晋玄的声音对自己说,小虱子,想不想我?
小柿子急不可耐的说:怎么不想?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能看见你呢?你这是炼的什么隐身术?你应该炼得让老太婆看不见你但我能看见你才对。我现在就只能看见你在地上留下的水淋淋的脚印!
谭晋玄的声音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平时你不是常说,你最着迷的就是我的声音吗?既然如此,我只留下我的声音岂不是更好?
小柿子说:不!我要你的身体,如果没了身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能摸到你吗?
说着,她伸出手去摸谭晋玄。他的手被一样凉飕飕的东西接住了。她吃了一惊,想要抽回来,抽回来的时候,那只手却依然被那凉飕飕的东西握着。
谭晋玄的声音说:别怕啊,这就是我的水手,事实上,我全身都变成水了,现在,我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人了。
小柿子快要哭了,说: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能做爱吗?不能和你做爱,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谭晋玄的声音说:怎么不能,非常能啊。而且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现在的做爱会比以前销魂得多,以前仅仅是我的一小部分身体进入到你的身体,现在就不同了,不但我的全体可以进入你,而且你的全身也可以进入我了。只有现在,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才达到了完全融合的境界。现在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已经完完全全不分彼此了。
小柿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漂浮在了空中,身体四周清凉无比,性感地带却温热异常。她又感觉到四周有好多小鱼在冲撞着自己的身体,其中有几条游进了阴道,轻轻咬啮着自己。小柿子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啊!啊!啊!好痒啊——就像是,就像是好多小虱子在那里爬似的。
谭晋玄的声音爬进了她的耳朵,震动着她的神经:现在你明白我为何叫你小虱子了吧。现在你体会到的快乐既有女人的快乐,也有男人的快乐啊!这是美的极致啊!
谭晋玄一说出“极致”这个词,小柿子和他一起“啊”了一声。然后她就像吃了药的虫子一样在地上扭了几下,不动了。
小茄子看了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先用左手把太夫人从床上拖下来,又用右手抓住躺在椅子旁边的小柿子的一支脚,感觉到太夫人要比小柿子重好多,就又把两只手换过来。
把两个人拖到了后院的粪水池旁边,掀开盖子,她看见粪水池的表面比前几天的时候红多了,在月光下闷闷地闪着血光。真纳闷太夫人和小柿子过来拉尿的时候怎么就没闻到这里除了臭味,臊味,还有腥味。
抄起水池旁边的长柄漏勺在里面捞了一阵,把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有身子,还有脑袋,全都捞上来了,于是就把太夫人和小柿子蹬了下去,重新盖上了盖子。
回头一看,谭晋玄的四肢,躯干,头,已经连到了一起。他太心急,又没人帮他,连的时候把方向都弄拧了。脸朝着自己,却又背对着自己。半边屁股朝前,另半边屁股朝后,就这样他居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但因为没了脚,他怎么都站不起来。他冲着小茄子苦笑了一声:谢谢你,又把我捞了上来,在下面实在是臭死了。不,我应该说,要不是那样臭,我早就死掉了。你和小柿子的屎尿我还能忍受,可是老太太的,简直臭得我想死都死不成啊!唔——又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死也值了。
小茄子奇怪地问:你的手和脚呢?
谭晋玄说:都化成水了,还有你们俩以前喜欢争抢的那个宝贝也化成水了,我背对着你,你还没注意到它的失踪吧。要是你不把我捞上来,恐怕我全身都得化成水了。古人说,你从水中来,还向水中去,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被人扔到粪池里感觉的确很不爽,但是我也的确很佩服你高超的手法。大概是在厨房里长期工作锻炼出来的吧,你切我的刀功真让我叹为观止啊!仅用了两刀就把我切成了六块!不愧叫小切子啊!绝技,绝技啊!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何你杀她俩的时候没有动刀子呢?难道说你对我的仇恨比对她们更甚?为何你如此恨我呢?
小茄子说:你的思想太过时了,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只是想切了你玩玩而已。我也从未恨过她们,她们也不是我弄死的。小柿子想要弄死老太婆,老太婆被她吓死了,小柿子也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就别折磨自己了吧。
聊斋志异
喷水
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所僦第,甚荒落。
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衣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窥视,见一老妪,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竦急作鹤步,行且喷,水出不穷。婢愕返白。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内;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东曦既上,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死一室。一婢鬲下犹温。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先生至,哀愤欲死。
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露白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