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农历2022年的正月十五那天早上离开我们的。父亲生于1938年农历的10月26日,在这个人世间生活了八十三年零四十七天。按照农村的算法是活了八十五岁。
父亲出生时就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在家里他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排行老五,一大家子生活就很困苦了,又加上战乱,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了。奶奶四十多岁生了父亲,我的爷爷在父亲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奶奶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带着这些孩子生活,哥哥姐姐们相继成家以后就不再管奶奶和父亲了。父亲还小,母子两人生活在一起,奶奶靠纺线种地维持生活。就是在这么困苦的生活条件下,奶奶依然坚持让我的父亲读了书,读到初中毕业,在那个时候也算是高学历了。父亲小时候也很努力,在当时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相当厉害了。十七岁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开启了自己与同龄人的不一样的生活。记得我小时候听父亲讲他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家里穷,冬天的时候就只有一件棉衣棉裤,也没有替换,开春天气转暖了,别人都换上了夹衣夹裤,他也没有替换的衣服可换,热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只能背着别人把棉衣棉裤里面的棉花揪出来,收集起来,才算熬过去。通过这么一件小事,就能看到当时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了。估计现在的孩子们听到这些还会以为是在讲故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吧?还记得父亲说过这么一件事,他上学时听城里的孩子讲人家吃白面馒头剥了皮吃,他当时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白面馒头呐,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十七岁的时候毕业了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开始了自己人生新的篇章。虽然薪水不多,但毕竟也是挣了工资了,比起老农民也好多了。奶奶也算是熬出头了,就连之前对他们娘俩不闻不问的哥哥嫂子侄男佬女们也都沾光了。因为是三个儿子当中最小的,又和两个哥哥相差二十来岁,父亲二十几岁那些年挣的工资也大多数贴补了他的大哥二哥和他们的孩子们了。所以到父亲成年了该成家的时候家里也已经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了,因此虽然人也长的不赖,又挣工资,但实在是太穷,个人问题就成了老大难,二十七八岁也没娶上媳妇。直到母亲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个现状。听母亲说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大集上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看清楚,再加上媒人替父亲隐瞒了年龄,说大五六岁,其实是整整大了十岁,想想那个时代简直跟个笑话一样,人生大事就这么草率的解决了。在那个年代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父母结婚时用的座椅和简单的家具也都是邻里乡亲凑的,就这样两个相差十岁的人和我奶奶生活在一起了。那时父亲二十八九,母亲十八九,在他们婚后的十年多时间里相继生了五个孩子,就是我哥,大姐,二姐,我和小妹。
我的父亲在外面教书,每个星期回来一天,母亲在家带着五个孩子,种着十来亩地,日子过得虽然很苦,但一家子和和气气,也是其乐融融。母亲现在每次提起过去总会诉苦说很多奶奶父亲的不是,但在我的印象里父母之间很和谐,有事总是商量着来,几乎没有大吵大闹过。直到现在我特别感谢我的父亲母亲带给我们的美好的童年,每次回忆起来都是那么温馨。我们家孩子虽然多,但父母给予我们的爱却依然很多很多。
在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我要是生在别的家庭估计早就没命了。听母亲讲我在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就是拉肚子应该是痢疾吧,父母在那时也是非常关照我,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才算保住了小命。我大一点也经常听邻居们说我小时候的事,差点就死了,连埋我的小缸都准备好了。他们说父亲抱着我到处溜达哄着,我都瘦得不行了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父亲肩上哭声像蚊子哼哼,嘴里一直小声叫着爹、爹,父亲也并没有因为我是四个女儿中的一个而放弃我,为了我能活下来想尽了办法最终我才转危为安。我想我托生在父母家中是多么幸运的一个幸运儿啊!在我稍大记事多一些了,父亲就不再是教师了。调去了县城工作,每个星期六都会回家来,看到我们总是笑呵呵的,回来时每次都给我们买点好吃的。好像我们那会儿的小孩子因为生活困难的缘故吧,对好吃的东西印象总是非常深刻。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时第一次吃上父亲从县城买回来的的西红柿,现在想想也还回味无穷呢!在我们那里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直很严重,比如我奶奶只喜欢我哥,对我们姐妹就差远了,甚至连我们的名字都搞不清楚,可想而知是多么无视了。就连嫁出去几十年的姑姑,看见我们也总是会说丫头片子这那的,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父亲的表现确是与那个环境截然不同的,对哥哥很严厉,对我们姐妹总是和蔼可亲,每次犯了错母亲惩罚我们的时候,父亲总是扮演“救人”的角色,每次受委屈的时候父亲总是耐心的哄我们的那个人。记得在我十来岁妹妹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母亲和姐姐们都去地里收秋,母亲交代我俩到不远的地里把晒着的红薯干收回来,结果我俩玩起来就把这件事彻底忘干净了,中午她们回来母亲一看没干她交代的事,就大发雷霆,让我们现在立刻就去否则不让吃饭。我俩眼里含着泪就去地里了。父亲也紧随其后地跟在后面,帮我俩把活干完,在地里又哄了半天,我俩也就破涕为笑了。所以在我小时候所有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就像一座大山那么高大,让我们依靠,没有什么困难是闯不过去的。父亲每个星期回来一天,走的时候母亲总是为他准备好棒子面、豆面、大白菜等等,够一星期吃的东西,因为小孩子也不会想那么多,直到后来才听说上班那里有一个炉子,父亲就是用一个小锅随便煮点吃的,对付一个星期。其实单位那里也有食堂,外面到处都有卖吃的,但为了养这一大家子人,父亲十几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甚至为了节省把烟酒都戒了。原因是如果会抽烟喝酒,就会免不了会有人际交往,如果不去显得不合群,去了回请又没钱,只能说不会了。时间长了人家也知道了我家的情况,也就都理解了。生活如此艰难,然而我们每个星期所看见的父亲总是面带微笑,从他的黑提包里掏出各种好吃的分给我们吃,现在想起这些心里真的很沉重。父亲虽然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一大帮孩子。但在他的嘴里从来没听见过一个苦字,家里条件不好,他也是想尽办法让我们吃得好一点。买不起好吃的,就绞尽脑汁自己动手,给我们做。
因为父亲平时都不在家,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所以我们小时候难免会受人欺负,在我七岁,妹妹五岁的那年,妹妹被人打了,二姐去找打人者理论也被人打了,因为打人的孩子比我们大好多,所以母亲就去找他们的家长理论,让他们管管自己的孩子,但这家人是一贯嚣张跋扈惯了的,又因为父亲不在家,所以连母亲也被打的昏迷不醒了,我们都吓坏了。幸亏邻里帮忙用一个板车把母亲送到医院,并通知了父亲,就因为这件事,母亲和妹妹去了县城看病一段时间。父亲也只是与他们讲了道理,并没有动粗。可见父亲真的算是一个文明人。
因为妹妹跟着母亲看病在县城住了几天,着实让我羡慕了一阵子,我们生活在小山村里,哪哪都没去过,啥啥啥都没见过。细心的父亲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愿望,在不久的某个星期六回来时对我说:这次带你去县城玩儿两天吧。我跟着父亲坐着大客车就兴高采烈地去了。父亲上班的地方在三楼,我那时也没见过楼房,觉得真高啊!带我看了电影《杨三姐告状》,带我吃了小吃……让我享受了那么多第一次,让我小小的心灵得到了那么大的满足,直到现在过去了四十年了我仍然记忆犹新。像我们小时候所生活的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里,我的父辈祖祖辈辈都是以务农为生,上过学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父亲在县里工作,虽然也没有当多大官,但在乡亲们眼里却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以为无事不通。所以谁家有什么难事,求人无门的时候都会来找父亲帮忙。父亲也总是有忙必帮,哪怕自己去舍脸求人,搭上人情礼物,也会尽力而为。有的时候实在帮不了,也会去家里宽慰一番,帮着出出主意。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家里就会忙开了,父亲会发挥自己写字好的特长,帮着各家各户写对子,忙活好几天。过去每家孩子都多,穿新衣就是一个大问题,买成衣没那么多钱,自己做又不擅长。我们家就在那时买了缝纫机,父亲先自己按着说明书学,学会了再教给母亲。又自学裁剪,就这样在父母日夜奋战下,我们家五个孩子以及周围邻家的孩子们在过年的时候就都齐刷刷地穿上了新衣。这也算是一件好大的工程呢!那时小也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大家都挺高兴。现在想想为了我们能高兴地过个年,父亲母亲付出了多少辛劳啊!
还有过年的时候吃肉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生长在那个年代的我们一年也捞不着两顿肉吃,所以特别盼着过年。穿新衣倒在其次,主要是能吃上好几天肉,并且还能敞开吃一顿。大概在腊月二十九三十那两天,父亲母亲就开始准备煮肉了,有一大锅,里面种类很多,有大骨头,猪头,猪蹄子,猪心猪肺猪尾巴等。每次都是父亲来煮,灶里烧的是平时舍不得烧的大劈柴,咕嘟咕嘟就开始煮了。每到这一天,我们五个再贪玩儿也不去玩儿了,围在父亲旁边,此起彼伏地问:爹,什么时候熟啊?爹,什么时候熟啊?爹,快熟了吧?爹就会说,快了快了。我们一直问,父亲就会不厌其烦地一直回答我们。等到锅里的肉刚刚熟还不太软,我们几个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吃起来了。记得我是我们几个当中最爱吃肉的,往往他们几个都吃饱了出去玩去了,我还在吃。一直吃到最后。等我们都不吃了,锅里的肉也所剩不多了。父亲母亲总是不舍得吃的,吃剩下的也会留着我们过几天再吃。就是到了近几年,生活都好起来了,父母依然是那时的习惯,对于好吃的依然是舍不得,给孩子们留来留去,甚至留坏了都不舍得给自己吃,都成了一种改变不了的习惯了,这就是我的父母对儿女的那片无私的心。所有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事时才会体现出来。
在我八九岁那年,我们搬离了老房子。母亲做主买了队里的一处公房,挺大的一个院子连个院墙也没有,几间快要倒塌的破房子,房梁都快断了,用一根大木头支撑着。记得搬家是在一个乌七八黑的早上,父亲没在家,母亲带领我们五个组成一个小队,实施了这个对于我们家非常重要的行动。那时也没有路灯,没有照明,我们都有些害怕包括母亲,一路谁都不说话,只听见脚步声。摸着黑跟着母亲一路把最要紧的东西搬过去了。在那住了一段时间,父亲考虑住在这里会有危险,因为那个支撑房子的大梁都快断了用一根大木头支撑着,确实也不安全。在学生放寒假的冬天(因为隔壁就是一所中学学校 ,放假可以借住),父母的盖房计划开始实施,我们一家全体搬到学校去住。第二天就是拆房打地基的日子,本来父亲只找了二十来个乡亲帮忙,因为贫困的原因我们家只能准备这么多人的饭 。到那天我们还没起来,大家都干上了,来了那么多人,是找的人的几倍,我们都看傻眼了,天下着雪,人们热火朝天地干着。母亲着起急发起愁来,来了这么多人,给大家吃啥呀!但是不久就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乡亲们干完活都回自己家吃饭去了,就连之前准备的那些饭食都剩下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父母的付出。现在想想这些依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呢!因为盖房子的缘故,我们家借了外债,本来就紧紧巴巴的日子过得更困难了。大姐二姐这时也不上学了,十几岁就出去打工挣钱了。家里只有我哥我妹和我三个人上学,日子还算勉强过得去。记得在二姐十四五岁那一年,去外地的砖厂打工,胳膊受伤了,父亲去看了二姐,我们是第一次听母亲说父亲流下了心疼的眼泪。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啊!虽然孩子这么多,但在我们的父母心里,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心疼的,只是没有办法而已。因为穷,什么事都只能将就。在我十二三岁的那年,父亲带着我们姐妹仨去地里弄柴,就是砍伐一些死树枝回去烧火。在砍一棵枣树的树枝时,飞起来的一块木屑扎进父亲的手背里,扎得很深,我们都很害怕,父亲却安慰我们说没事没事,回去把它取出来就好了。就这样回家以后取出木屑,流了好多血,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应该是里面的东西没处理干净,后来感染化脓了,过了应该有好几个月才慢慢好点,之后手背上留了一个好大的疤痕。为了省点钱,受了多少苦,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罢了。就算手那样的那一段时间,父亲也依然啥事都没耽误过,什么时候看见父亲时他的脸上也始终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疼痛。
父亲的人生也是有点传奇色彩的。他的工作部门叫党史研究室,经常会出差到全国各地采访老红军老革命,带着相机拍一些照片回来再编写党史。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八几年去北京出差,在路上捡了500块钱,那时他的月工资才三四十块,那会儿最大面值就是十块,500块就是一笔巨款了。但父亲却没有丝毫贪念,他想的是丢钱的人会多么着急,也许这就是救命的钱。当时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把钱交到了派出所,最后警察找到了失主。在很短的时间就物归原主,因为丢钱的人弄丢了这么多钱,当时急迫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人在穷的时候其实挺考验本性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都为他人着想,在利益面前没有一丝贪念的人,这种精神是多么的可贵可敬!还有一回出差,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一个孩子,应该是这个孩子身上长了疮,又是一个女孩,就被她的父母遗弃了。父亲给她捡回来之后联系了民政局,并帮着给她找到了收养的人家(那家人没有孩子),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我到现在都记得父亲回来跟我们学说时说的话:咱们家孩子太多实在养不了,要是能养就给她抱回来了,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我们的日子虽然过得很穷困,但一家人和和睦睦,也过得有滋有味。我们几个也是茁壮地成长起来了。我的父母为了生活也是想尽办法,那年我们都大一些了,父亲买回来一台挂面机,就是手摇的那种,然后看着说明书连夜安装好,自己先研究好怎么操作,然后再教给母亲和姐姐们。我们一家便忙活起来了,每天放学了就会帮着母亲开始做买卖了。过去那个年代每家日子过得都很拮据,钱都不多,但是谁家粮食还是有一些富裕,所以秋忙时节时间都很紧张,大家就拿着麦子来换些挂面吃,我家收了麦子再去磨坊磨面挣一些面,我家的小生意做的还行。但是也有一些插曲,我记得村东头有一户人家比较懒,不愿意干活,地里的草比庄稼还高,孩子也多。地里的庄稼就跟养孩子是一个道理,你不付出辛劳就不会有回报。但他们一家人又是好吃懒做,基本上他家来我家的次数是比较多的。开始刚秋收的时候,就拿着麦子经常光顾,过不了多久就会来赊账,只能待到来年秋收了再还。赊东赊西,就还不起了。名声就不好了。明知他们这样,但每次他家的孩子来了(大人不好意思来)父母依然会赊给他们,因为看着实在可怜。就这样一直到我们家不做挂面了,依然有好些赊账没还的,他们这一家就在榜首。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我们那时也会向父亲念叨,也会有去他家讨要的想法,但父亲总会阻止我们,他说他家的五个孩子可怜总是吃不饱饭,你们看他们个个都面黄肌瘦不爱长个等等,耐心地跟我们解释讲道理,让我们与人为善。直到现在,我依然被父亲的思想影响,总是心存善念。对于小时候的记忆,日子过得穷倒没什么感觉,现在每每想起都是美好的时光,甜蜜的时光。这要特别感谢我的父母,尤其是父亲,他就像一座大山,一盏指路明灯,让我们时时都有所依靠,让我们永远向着光明的前方行进。不管生活会经历多少磨难,日子也得一天天过去。
孩子们也慢慢的长大了。因为我们几个岁数挨得比较近,最大的我哥和最小的我妹才相差八岁,小时候都小,长大也就都长起来了。我们几个当中就是大姐二姐吃苦比较多给家里贡献也最大,老早就不上学帮家里干活挣钱,父母还稍稍缓解一点。盖房子以后也是过了好几年才缓过来,紧接着我哥又到了说媳妇的年纪,父母和姐姐们真是一点也不敢松劲。记得小时候姑姑总说我们家丫头多会影响我哥娶媳妇,我看是正好相反,没有姐姐们的帮衬,我哥娶媳妇的钱差的远呢!还是父亲有远见知道我们姐妹会帮助家里度过难关的。我们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把嫂子娶进了门。她进门之前父母对我们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教育我们怎么样对待人家 。我们无拘无束的日子在她进门之后也就彻底没有了。说起来我们家的家教还是挺严厉的,父亲让我们多干活,少说话,别论是非。那时我们也不是特别理解,也会有许多不满也有许多委屈,也只能忍着点没有其他的办法,因为长这么大父亲从来没有对我们这么严厉过。但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才会真正理解父亲在这件事上对我们的严厉也是迫不得已。家和万事兴,家里这么多女人:母亲、嫂子、我们姐几个,如果治家不严,那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人家是外来的,又不好说人家,只能是对我们严加管教了。我想有时看着我们姐妹受委屈父亲也是很心疼的,但在父亲的心里,他希望一家人永远相亲相爱和睦相处,凡事以大局为重也只能这样了。所以在嫂子进门直到我们几个出嫁家里基本上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别人家因为家务事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们家一直都是基本平静如水的。我想当时的父亲一定也会有许多的难处,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一家之主 ,也会有诸多的无奈吧?
我哥的婚姻属于是父亲的包办,父亲也算是一个开明的人,但是对于我哥他唯一的儿子的婚事却是非常坚持己见,谁说啥都不行。我哥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我的侄子,他的到来让我们家的关系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的岁数最小,地位最高。父亲自从有了大孙子,他也渐渐表露出他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了。也许是年纪大了,这些传宗接代的思想也渐渐显现出来了。从小到大对我们一直和颜悦色的父亲也因为他的大孙子训斥我们好几次。尤其是我和妹妹开始极度的不适应,但看着那么可爱的侄子也就只能认了,毕竟他还那么小又那么可爱,作为姑姑怎么能跟他争宠呢。我们姐妹四个虽然都上学不多,但也算基本上顺利长大,都很懂事,也知道帮家里。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顺其自然的嫁出去了。说起来最不容易的就是二姐了。她在家劳动的时间最长,到结婚的时候却啥都没给,父亲当时说了家里比较紧张,答应给二姐买一台洗衣机,也是在结婚以后过了一段时间才给买上。总之父母的重心都在儿孙身上多一些,父亲也想让我们都风风光光的出嫁,条件实在有限,女儿这么多也实在是顾不过来。可对我们每个人婚后的生活都是挺关心的,我们姐妹有什么大事也都跟父亲念叨,父亲也会亲力亲为的帮助我们。记得当年我结婚以后,婆家发生了一系列的麻烦事。其实在和他处对象时就知道一些他家里的啰嗦事,但因为当时的自己太单纯了,觉得我俩结婚生活,他什么样的父母家庭跟我没啥关系。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呀,所以婚后就为自己这份幼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我的父母起初并不知道,我没有向他们透露,因为我嫁的太远我也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所以就隐瞒了许多。直到公公的“意外”去世,我们俩带着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都是二十几岁没有经历过大事,那时的我们觉得天都快塌了。尤其是我,觉得简直都没有活路了。家破人亡,债主陆续上门。逼不得已我才告诉了父亲我们的境况。父亲知道以后来了几趟,每次都是关键时候就大老远赶过来为我们排忧解难。来不了也是经常打电话为我们出谋划策,安抚我们的情绪。自从父亲知道我们的情况以后,我就觉得似乎有了主心骨,有了靠山。缺钱缺物就毫不犹豫的送过来,在那时我再次深刻的体会到了父亲就像一座大山,让我永远都能感觉到踏实,安心。
现在想想,那时的父亲已经六十岁了,依然还像我小时候那样为我挡风遮雨,真的是不孝啊!我们的孩子小时候没有人看,我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去工作,孩子跟着我们也吃了很多苦。远方的父母也是非常担心孩子的安全。记得在我家孩子三岁多那年,我带着他回娘家探亲,在娘家住了三四天。等我走的时候父亲送我们娘俩到县城坐车,父亲想把孩子留下又怕他太小,就哄着他说让你妈回去上班你在姥爷家呆着吧,等你妈走了姥爷带你去县城逛,给你买玩意。没费什么周折孩子就同意了所以就留下了。其实孩子也有他的小心思,跟着姥姥姥爷比跟着我们享福多了。等他稍稍大一些就时常去姥姥家住一段。孩子从小没享受过爷爷奶奶的疼爱,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姥姥姥爷的关爱。就是在他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他姥爷说的话还是最有效果的。在父亲退休回家以后,也算是在生活上享福一些了。起码不用来回奔波,吃饭方面有母亲照顾了。但父亲却是个闲不住的人,爱学习的人。每天的生活也是忙忙碌碌,除了帮母亲干一些农活外,抽时间就看自己感兴趣的书。要是说吃点好的穿点好的都不舍得,但是在买书方面却是大方的离谱。原来在老房子住的时候取暖还是蜂窝煤炉子,就那么两间屋子吃、住都在那。父亲想看书学习需要安静的环境,即便那样的条件,也不能阻止父亲学习的动力,只要想学习就会去西屋,大冬天的就跟个冰窖似的。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真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就这一点就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再就是父亲的爱好也不少,拉二胡,吹笛子,唱歌唱戏都不在话下,自己谱曲自弹自唱都行。年轻的时候为了养育这一大家子也没有闲暇搞自己的爱好,所有的爱好也都搁置起来了。现在退休了终于有点时间了。就在父亲五十多岁的时候,农村实行办白事顾戏班子唱戏,父亲也组织了一帮人,说起来都是零基础,白天大家家里都有农活忙,只能是晚上抽空聚在我们家一起跟父亲学。有学唱的,有学乐器的。就这样看似跟玩儿似的,居然也成功了。然后这个小戏班就陆陆续续有业务上门了。父亲也开始隔几日就出去一趟,早出晚归。坐在凳子上拉二胡一拉多半天也是非常辛苦的。但对于从小就吃苦的父亲来说也不算什么,一方面是爱好,主要还是为了挣钱,都六十来岁的人了,拿着退休金还得搞副业给儿孙给他们那个家创收。母亲在家操持帮我哥他们带孩子,这老两口还真是黄金搭档,儿孙的坚强后盾。我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过得一直很拮据,等我把饥荒还清已经是六七年之后了。记得有一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父母家又买了一块地方要盖房子,我也知道父亲也没那么多钱,肯定会借一些。就攒了一万五千块钱。那时候也不能转账,我就把钱缝在裤子里面坐长途车给父亲送回去了。等到了我费劲的把钱掏出来递给父亲的时候,父亲非常激动,说你的钱来的真及时啊,正好买钢筋不用着急了。其实对于从小父母为我们所做的事这点钱根本不算个啥,但父亲是那么容易满足啊,哪怕我做一点点,他们都是那么高兴呢!在父母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房子也盖起来了,我哥家的俩孩子也顺利长大了。
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父亲的大孙子不爱学习,无论父亲怎么教育引导都没什么作用,但什么事都不会是十全十美的。本来父亲对他的孙辈抱着太大的希望,但现实是不会随人的心愿去进行的,慢慢的父亲也只能是顺其自然了。(有一种说法就是学习不好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后来父亲生病以后就印证了这句话)什么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我的侄子上学不多,但是却早早的就完成了他的人生大事:结婚。这也是我的父母那一辈极愿意看到的,传宗接代生命的延续。侄子结婚时的场面可谓是盛况空前(有点夸张),亲戚朋友老乡亲,两个大院都只看到人挤人了。在我长这么大所见过的办喜事场面是仅有的一次。什么叫好人缘,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接下来过了几个月父亲的重孙子就闪亮登场了,四世同堂乐悠悠。按说父亲都到了这个岁数,孙子孙女都养育大了,都见着重孙了 ,也实在该歇歇了。但父亲却是个闲不住的人,依然如年轻人般的那样忙忙碌碌不知疲倦。为了家庭真可谓是秉承了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精神,直到用尽最后的力气才算结束。
时间来到了2015年,这一年在我身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5月份我们买的房子交完了首付,从面积到楼层父亲都参与了建议。我俩因为钱的原因想买一个小三居,但是那个小三居紧邻路边又不理想,犹豫不决时,父亲坚持说:买大的,钱的事不用发愁!让我们吃了定心丸。那时的父亲还精神矍铄,谁会想到那么可怕的病症会发生在父亲的身上呢!在2015年9月20日的清晨,也就是父亲七十八岁那年,那天早上起来我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哇哇吐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9月21日我哥打来了电话说父亲突发脑梗在医院昏迷不醒了。我忽然明白了我前一天的身体不适,那是第六感告诉我啊!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真如同晴天霹雳一点都不为过。记得当时我在走车,都不知道是怎么样下的班。回去之后急急忙忙就开车往县医院赶。看到病床上躺着的昏迷的父亲,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当时的心情。大脑也是空白一片 ,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逃避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我哥、我大姐夫、妹夫、侄子都在医院陪护,母亲也是在父亲住院的二十天里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我出的力是最少的,只是往返几趟送了一些药过去。在父亲住院的那些天,我们兄妹因为父亲转院的事情也发生了一些摩擦,最终也是哪也没去。经过治疗父亲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是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不能自行走路,不能说话了。父亲的忽然病倒,让我们一家人猝不及防。我们所有的人都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向一闭眼就睡到天亮的我体会到了失眠的滋味。父亲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身体一向很好,忽然病倒且这么严重,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接下来就是出院回家漫长的恢复期,幸亏我的母亲是个极其能干的人,我们儿女们就省了不少心。经过一年多的恢复也没见多大进步。在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大家商量了一下,让父亲来北京针灸康复一下。我是十分乐意的,一方面是我也有机会出点力尽点孝心,另一方面是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父亲能好起来。我们每个星期二四六去针灸,母亲的腰那段时间也不好,正好一起看看。去了几次以后感觉还是挺有效果的,父亲能自主走几步了,简单的话也能说一点了。我们大家那时都非常高兴,尤其是父亲,信心满满。我家儿子那时也正好放暑假,每天陪着他姥爷,教说话,一起唱歌。当时的儿子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说他和他的姥爷属于是忘年交。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我们在一起虽然很辛苦,确也非常快乐,每天都走在充满希望的路上。这段时光也是我成年之后陪在父母身边最长的一段时间。说起来我们的父母对待儿女的爱是最无私的,我们这些儿女回报给父母的就微不足道了。但是我的父亲对我们从来都没有一丝的埋怨,用他那博大的胸怀包容了我们所有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父母也该回去了,因为针灸也不能一直扎,大夫说的是休息半年再来。父母也想家了,我知道他们回去再出来也难了。他们回去之后那几年,父亲的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好了,毕竟年纪到了。我们接下来也没再坚持让他们来,能出来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就是在父亲生病的这些年,无论是治疗还是扎针,其实都挺受罪的,但父亲总是脸上带着微笑,我从没看见有痛苦难忍的表情。这就是我最敬重的父亲,一辈子都那么坚强,一辈子都在为他人着想。
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2021年的5月份,我的大外甥女结婚。我和儿子去参加婚礼,在父母家落一下脚,然后去石家庄参加婚礼。匆匆一面,只记得我走的时候父亲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却说不出来。只能是紧紧抓住我的手这个举动。当时的我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跟父亲说了告别的几句话。从屋里出来之后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真的是很不孝啊!父亲都这样病了好几年了,我却没能在他身边照顾几天,尽尽自己的孝心。到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愧对父亲。但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为了生活奔波,为了下一代努力。父母那一辈是这样,我们这一辈也是这样。在2021年冬天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坚持不了了,再次住进了医院。但是因为新冠疫情的原因,我一直也没能回去看看父母。我的父亲那个曾经那么坚强乐观的一个人,在病魔面前也无奈退缩了。勉强坚持着过完了年,父亲似乎也真的累了。就在2022年的农历正月十五那天早晨,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父亲这一生虽然算不上轰轰烈烈,但也是不平凡的一生。留给我的是我今生都享用不尽的精神财富,留给所认识的人们的也是深深的怀念。无怨无悔的一生,这辈子来人间走一遭值了。
这就是我最敬爱的父亲的一生。
(深深怀念我最爱的父亲,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重续父女情缘,永生永世都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