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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宿醉
看着白浅独自坐在崖边的石台上饮酒,背影有些寥落。叠风、长衫、令羽也纷纷拎着酒壶分坐在白浅两侧陪她。
三位师兄知道白浅心里难过,尽想寻着法子逗她开心。叠风先开口:“师妹,前几天我去凡间,路过你常去的云集茶楼,里面甚是热闹,想是又排了新的戏码。明日师兄陪你去听戏可好?若是巳时之前赶到,听完戏还能去怡香阁吃酒、听花魁姑娘弹琵琶……”
令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师兄有七万多年没带着我们胡闹了,如今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当年大家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长衫咂了一口酒,回忆道:“十七当年最喜欢和子阑往凡间跑。可是,两个人谁看谁都不对眼,天天斗嘴,如今却感情最要好。”
白浅也很感慨:“那时候年纪小、胆子大,什么荒唐事都敢做,尽给师父惹祸,师父却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如今想来在昆仑虚学艺的那两万年是何等快活。我还是喜欢在这里的日子。”
叠风笑道:“那你就留在昆仑虚吧,你不知道,师父见你回来有多高兴呢。”
见白浅如此说,长衫和令羽也高兴起来。师兄妹四人又商量着去凡间过花朝节,去野外踏青郊游……被转了注意力,白浅把刚才烦心事丢到了一旁,一门心思的饮酒。
墨渊始终默默凝神听着几个弟子的对话,对大弟子叠风带领小师妹听戏、逛花楼这件事,着实让他太阳穴抽痛。两万年的女扮男装,让她与其他男弟子亲密无间。她自己也从不把自己当个女儿家看待。明明她自己还担着一个四海八荒第一美女的头衔,她却从来不晓得自己有多美,偏偏要跑去凡间看美人。不过能让他的小十七留在昆仑虚长住,他打心里高兴,至少能日日见到她。
折颜看墨渊的神色叹道:“以前我总说你和小五两个是阴错阳差,如今她要退婚,你可要把握机会。别再让自己留下遗憾才好。”
自打墨渊元神归位,墨渊对白浅的情意,白真看在眼里的。白真只后悔他自己当年在西海水府里替夜华说了那些好话,这才推波助澜地让小妹白浅与夜华有了一段情。如今,究竟谁才是白浅的“良人”,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唯独一点让他担忧:“我这个妹妹于风月之事是个外行,到现在也不太开窍。喜欢她可是有苦头吃了。”白浅的秉性,墨渊最清楚不过。他觉得能有转机已是万幸。只要上天还肯给他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缘分在眼前溜走。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情路上终于得见曙光,有人却愁绪满怀。东华帝君至始至终一个人喝着酒,没说一句话。他有些羡慕墨渊,至少白浅还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如果他的九儿也能这样在他面前,哪怕只看到她一个背影,哪怕知道她与别的男子有婚约,哪怕她不再爱他了,只要她安好,他都舍得用命去换。
如今他很后悔,后悔在赤炎金猊兽爪下救起她时没有告诉她,她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子;后悔明知道她偷偷入了太晨宫假扮仙娥,而没有早早把她留到自己跟前;后悔她第一次对自己说对他有那种意思时,因天君和织越在场而把她赶走;后悔在天宫没有护好她,经常让她受伤;后悔他佯装醉酒,被她偷亲的时候,没有拉她入怀……后悔凡间渡劫归来后,一次次混蛋地推拒她,让她伤心;后悔拒绝了白奕的提亲;而最最后悔的,是明明知道若水河危险重重,还让她跟着去了……
他东华紫府少阳君这几十万年来向来无惧天命,也无需天命施舍。却又为何因一块莫须有的三生石而生生错失了这一生所爱?东华将杯里的酒一口气灌进肚里,明知道桃花醉原本是香甜甘醇的味道,可到了嘴里,却那么的苦涩。一口酒合着一腔悔恨咽下,他的心像被判入了十八层地狱一样,以后无尽的神仙生涯,将一直被红莲业火炙烤着,煎熬着。他心烦意乱,放下酒杯,幻化成一道紫色光芒直奔青丘而去。
月渐西沉。昆仑虚莲池旁的酒席随着东华帝君的离去也渐渐散去。折颜同白真回客院安歇,长衫和令羽也因酒量不及白浅而早早醉了回房休息。只有叠风被白浅拉着袖子不放,仍坐在崖边,看着她傻傻的笑着对他说:“大师兄,为什么我看到了三个月亮?!”
叠风哭笑不得:“小师妹,你这是醉了。我送你回房安置吧。”
白浅晃了晃不甚清醒的狐狸脑子,只觉得比先前更晕,连月亮都在晃,然后便直直地要往叠风怀里倒去。叠风刚要伸手揽住靠过来的白浅,一只手臂伸过来,将白浅的身子扶住。叠风转过身:“师父!小师妹醉的厉害。我送她回去吧。”
墨渊顺势将白浅揽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无妨,你去吧,有为师照顾她。”叠风拱手退下。
今夜解了这十年的心结,又有师兄们陪着,白浅格外尽兴。原本几壶桃花醉只能令她喝到微醺,并不能醉倒。只因长衫惦记师妹念叨着想喝师父的酒,他特意为白浅跑去酒窖拿了几壶师墨渊当年亲手酿的佳酿。那酒距今七万多年了,两壶下肚,又混着桃花醉,没一会儿,白浅就醉成了烂泥。
墨渊的心思一直默默地栓在白浅身上。她与师兄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落在他耳朵里。看着他们四人面朝山谷,背对着他并排坐在崖边,白浅原本纤细的背影,被左右挨坐在她身侧的男子身形衬得格外娇小。墨渊心里竟嫉妒起自己的徒弟来,可以和她挨的那么近,可以和她谈天说地。直到她醉了,他才终于有机会可以靠近她。
墨渊将白浅打横抱起,一步步向自己的寝殿走去。怀里的白浅晕晕的靠在他的胸前,耳边莫名的听到了急促的心跳声,她迷茫的抬起头,傻傻的,对眼前看到的那张俊脸有些发呆,随后喃喃自语道:“明明是师父的脸,怎么心跳的这么快?!……”
白浅将脑袋靠在那具宽阔的胸膛上,再次听了听,手指不自觉的在那胸膛上轻轻的画着圈圈。墨渊倒抽一口冷气。白浅醉朦朦地确定,这种心跳声,她只趴在夜华的胸膛上听到过。
她惊讶的抬起头,有些推拒墨渊:“夜华……夜华,你为何变作我师父的模样抱着我?!你放开我……”
墨渊见她迷迷糊糊的推他,用力拥紧了她,一个闪身,便回到了寝殿。墨渊不舍得将她放下,依然抱着她坐在床榻边上,紧紧的拥着她,下巴轻轻贴在她的额角,胡须蹭得她有些痒。白浅脑子懵得很,但她依稀记得夜华并未曾续过胡须。她又认为此时抱着她的,也许是跟夜华长得极像的师父。
“师父?!”
“嗯!我在!”
“师父!”白浅嗓音糯糥的,她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十七很想你!师父不在的这么多年里,十七过得一点都不好……这么多年能把师父盼回来真好!”
“师父以后都陪着你。”
“师父,你不要怪我,也不要生我的气。我不能嫁给夜华……他不信我,我没害过素锦,他还是亲手挖了我的眼睛……我没办法原谅他。”白浅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我们在凡间拜东皇大泽额时候,他说过要与我恩爱两不疑。可是他仍然不信我,我没有推素锦……是她自己跳下诛仙台的。她的眼睛伤了,为什么拿走我的眼睛?……一览芳华的夜那么漫长……我给团子起名叫阿离,离别的离……我不喜欢九重天……素锦说跳下诛仙台,就可以回到俊疾山了……我要回家……”
白浅胡乱向他诉着委屈,墨渊的心被揪的生疼,他安抚的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白浅渐渐安静下来,止住了抽泣,安稳的在他怀中静静倚靠着。突然白浅身子轻轻一抖,似是感应到什么,迷茫的挣扎着要起身:“是谁动了我的仙障?!……师父……师父还在炎华洞中,玄女又来偷师父额仙身!这次岂能罢休。”说着玉清昆仑扇已祭出握在左手中,右手拼命地要掰开紧扣在她腰间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
墨渊板过她的身子,让她看向他,轻声安慰着:“十七,师父在这儿!师父回来了。你看清楚。”
白浅呆住了片刻,随即又了然:“师父!……哦,对了,师父的仙身已经被我夺了回来……大紫明宫那么多人,欺辱我师尊的人都得死!他们都死了,玄女也该死……师父现在很安全,他们谁都不知道我把师父藏在青丘,嘻嘻,嘘……你莫要告诉别人。”
白浅笑得狡黠,像一只狐狸,看在墨渊眼里却格外怜惜。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十七,他的十七让他心疼的喘不过气来,这次他不打算再放开她。
东华帝君深夜轻松的绕过青丘边界的禁制,落在枫夷山炎华洞外,洞口的仙障被他挥手间散去。他有些胆怯,不敢迈步踏进洞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得很。明明不顾一切的来了,对她的思念无以复加,掏心挖骨,如今她就躺在那里面,他的腿又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洞中灵力汇盛,仙泽弥漫在一方透着寒光的冰榻周围,冰榻之上躺着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东华面无表情的站在冰榻旁凝望着眼前的凤九。她脸色有些苍白,额间的凤尾花也失去了往日的娇艳。
她几时会这么安静过?!他早晓得她长得美,只是平日太过活泼好动,让人更加留意她的性情,此时她这样安静地躺在这里,这种文静的美才越发凸显。他活了这么长的岁月,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凤九未必是他见过最美貌的那一个。但缘分就是这样奇怪,那些美人长什么样,他印象中虚无得很,唯有她或笑、或皱眉、或难堪、连她做鬼脸的样子他都能记在心上,回忆起来每一幅都是清清楚楚的样子。
东华俯身坐在冰榻边,伸手将凤九揽起抱在怀中,薄薄的嘴唇慎重的贴上了凤九的额角。九儿,你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舍下了我?不是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吗?一头小小的赤炎金猊兽,你都怕得喊救命,难道挖心头血,割了九尾你就不怕?东皇钟里的红莲业火你就不怕吗?……
是了,他的九儿虽然偶尔会任性,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向来很懂事,懂得替他分忧。她虽年岁小,就凭这份以天下安危为先的胸怀,四海八荒没有哪个女神仙及得上她半分。也只有她足矣匹配他,站在他身旁,作他太晨宫的帝后!在他眼里,她哪里都好,长大了会更好,他挑的,自然哪里都好。
东华温柔的抚着凤九冰凉的脸庞,拇指在她唇上摩挲了一下,低头将唇印在那没有温度的唇上,九儿,我会带你回来。你等着我!
第二日上午近辰时,白浅自一连串奇怪的睡梦中醒来,恍惚间夜华和师父那两张相似的脸总是浮现在脑海中。揉着昏沉沉的头缓缓坐起身,窗外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醒了?”白浅顺着声音回头,原来墨渊一直就坐在床头守着她。
白浅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我昨天好像喝醉了,师父是在这里守了我一夜吗?”
墨渊并未回答她,却从案几上端了一碗粥,坐在她对面,用勺子舀一勺轻轻吹凉,递至她唇边。白浅宿醉的脑袋有点儿转不过弯来,她觉得今天的师父和往日十分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白浅感觉在这样的师父面前,老脸总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烧:“师父……我……自……自己来吧。”
墨渊按下她的手,继续喂她喝粥:“你昨夜酒喝了不少,又没吃什么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胃。”
白浅有些过意不去,她每每出状况,总是墨渊彻夜守着她:“师父可是一夜没睡?十七不孝,又带累师父不得安歇……”
墨渊皱了皱眉:“为师还没有那么老,还不需要让你来尽孝!”
白浅一看到墨渊皱眉就有些着急,忙摇着手否认:“不是。师父一点都不老!师父风姿卓然,四海八荒思慕师父的女神仙排成队都能绕昆仑虚三圈了。”
墨渊哑然失笑,复又板起脸来:“如此这般取笑师父,从今日开始,将那《冲虚真经》抄上两万遍如何?”
白浅乍一听这话,脸都白了,急忙抓着墨渊的手认错:“师父,十七再不敢了,您不要生气……”
墨渊反手握住她,正要开口逗她,这时,门外传来叠风的声音:“师父,青丘的迷谷仙君来寻小师妹!弟子找不到师妹,师妹可是来给师父请安了?”
墨渊闻声答道:“十七是在这里,将迷谷带进来见十七。”
叠风领命去了。白浅却如遭雷劈了一样,这里……这里分明是师父的寝殿,她是怎么睡到这里的?她不但害师父一夜没睡,还占了师父的床,难怪师父今天这么容易着恼生气,还要她抄经。
白浅忙手忙脚地掀起被子起身,刚站起来,这宿醉的脑袋就晕沉沉的让她险些栽倒。墨渊一手将她扶住,刚要把她带回到床上躺着,她急忙将自己的手臂挣了出去:“师父,我昨天醉糊涂了,见完迷谷就去领罚。”白浅说完,一溜烟儿跑出了寝殿。墨渊无奈的笑笑,也跟着一道去了大殿方向。
白浅还未从后堂跑进大殿,就见折颜和白真两人一起自后山转回来。“丫头,你急急忙忙的哪儿去?”折颜刚喊住她,就见随着白浅脚步跟出来的墨渊,心下了然,他这兄弟动作还挺快。
白浅因昨晚睡错了地方,正暗自心虚,说话也不甚利索:“没……没去哪儿,迷谷来了,我去见他。”
白真见妹妹一脸窘态,怕她难堪,便拉了白浅的手,抛下折颜向大殿走去,折颜和墨渊跟在后面也转进了大殿。
折颜和墨渊刚进大殿,就见迷谷跪在白浅白真面前,急得大叫:“姑姑,四叔,青丘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首发于2017-07-11
修改于2018-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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