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何种原因来到或出现在这座高大的墙内。墙把四周都包围了起来,没有出口亦没有入口。它是空间意义上完美的封闭空间。
既然来到了墙内就要完全遵守墙的意志。墙人说,无出去的可能,这点请不要再想了,好好遵守其意志便是。
从墙人的描述来看,墙自身拥有某种意志,它将出口这样的存在抹杀了,却留着入口。一旦进去便再也出不去了。墙人是墙的代言人,墙所愿意让人知道的部分都由它来告知墙内的居民。
你已成为墙内的居民便不可再拥有心。墙人将我带到割心人那。割心的过程很简单:将一把锋利的扎子扎入心中,后将其拔出。还在跳动的心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离开了身体。然而心在拔出去之后身体突然轻松了许多,好像身上的重担也一并被扎走,重量没有了。
失去心不会死的,请放心好了。只是刚开始会有点痛,可轻松了许多不是吗。割心人说,在这里就不用活得这么累啦,没有心也没事。
那还能来看心吗。
可以的,来看就是。刚开始舍不得能理解。割心人用一个套子将心套起来挂在一边。我又看了心一眼,好像还在跳动。墙人又把我带到了我的住处,然后说道,你是绘图人,明天起就开始绘制墙内地图的工作吧。我会安排一个导人帮助你。工作请多用心,心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安心在这里生活才是。
至此,我正式成为了墙内居民。
夜晚来临。空气里充满了寒冷,好像毒蛇撕咬着我。我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住所里除了一张硬木床和一条薄薄的毯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不仅我的身体在冷,原本有心的地方几乎要被这冷填满冻出一颗冰心来。门忽然开了,有人拿了一条棉被盖在我身上,随后钻了进来。
我想你刚到墙内定受不住寒冷。所以趁墙人休息跑来看你。来人说。
没有你怕是熬不到明早。我连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话来,何以如此冷。
这冷气就是墙所发出的,是要杀死心。来人说,等心死了,无心人就融入墙的意志里,成为墙意志的一部分,也就不会感到冷了。冬天马上就到了,你要在这之前夺回心并设法逃出墙去,否则永远也出不去了。
说到底,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墙留着入口故意把人吸引进来,好像捕虫草张开鲜艳的叶引诱昆虫,而等你靠近它就露出残忍的本性将你吃掉。墙的本性就是残暴和冷漠,夺走你的心是想让你忘记自我和身份,好彻底融入墙中。
那我该怎么做。
绘图人不是你的身份,务必牢记这一点。墙正因为自身太过于完美而显得虚假,必有一处出口。只是墙试图用自身的完美性来迷惑人。你要利用绘图的机会走遍整个墙内,仔细去找出口。尽量甩掉导人,他是墙人的眼线。务必要抓紧时间,心存活不了多久。
来人离开了。我躺在床上仍旧发抖,这次是恐惧。
第二天清早,导人带我来到了墙内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以看清整个墙内的分布。以最高点为中心,西边是墙人他们居住的地方。而东边是我们这些外来居住者的居住地。北边则是一大片森林。
那儿可接近不得。导人说,会被风撕碎的。
有人住在那吗。
有的,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住的地方。导人说,不愿意交出心的家伙就被墙人赶到那里。听说那儿冷得不得了,大概是必死无疑的。
之后我与导人一起进行绘图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要难许多又冷得不行。便早早结束顺便去割心人那看望心。
昨晚可有得受吧。割心人磨着扎子对我笑道,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说要看心,他便把我引到后面的一座小木屋里。里面挂满了套子,有几个还在跳动,有的已经沉默不言。我的心仍旧在跳动着,这使我放心了许多。想拿出来看看,但割心人不许。
心死了以后怎么处理。走出木屋后我问割心人。
放到图书馆里让读书人读。
这是怎么做的。我愕然道,心也可以读么。
心里面有记忆,读书人能够把记忆读出来。到那时,就什么也没有了。割心人说,冬天马上要来了,早点休息吧。
告别割心人,我默然走着。果真我是被墙引诱吗,还是我甘愿被墙引诱。现在我活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知道。那过去的生活呢。
夜晚又来了,虽有棉被,却毫无用处。因为是心的空缺处所发出的冰冷。那人又来了,抓着我的手使劲搓着,说道,这样下去可不妙呀,你迟早会被墙冻死的。今天怎样。
割心人说的记忆,那是什么。我说,在心被拔出之后,连同身上的重量也一并没了。我突然轻松了许多。那重量就是记忆吗。
是的,那就是你生命的全部。你不可以失去它。
那么是我自己选择来到墙内吗。既如此,我又何苦逃离这里。何苦再去拿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心。现在我岂不更好受些。
不要被墙所欺骗,它并不是为要保护你,乃是要囚禁你,并且决心要把你杀死。你若继续停留在墙内,你就永远也出不去了,也永远找不回自我了。难道你愿意就此让生命成为空壳吗。
那么出口到底在哪里。
北边森林很茂密,又很危险。若墙想藏些什么,那里是绝佳的地方。你明日去找械人要指南针,就说绘图用。顺着反方向走到森林的尽头看看,同时告诉导人你不再需要他了。一切等到夺回心后再决定好吗。
一早起来,我虚弱不堪。身体里的寒冷一刻不停地侵袭着我,没有任何温暖的东西。我挣扎着出门到了械人那。
这么虚弱怕是生病了。械人拿来指南针给我,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工作是不着急。明年开春再开始也来得及。真不要紧吗。
我谢别械人往森林的方向走去。导人说要一起走,被我拒绝了。让我跟着吧,也好照顾你。导人哀求着说,不跟着你,我就没有工作了。
我还是推开了导人,独自走开。雪开始飘落,冬天到了。我裹紧了衣服,没有丝毫作用,体内体外都充斥着无边的寒冷。我快受不了了。这冷让我丧失了所有感觉,唯独体会着它。
当我走进森林后,猛然一股强劲北风吹来。我惨叫一声扑倒在雪地里。浑身上下开始被雪所覆盖。墙的冷漠慢慢囤积在我的缺心处。
睁开眼看到的是微弱的灯火。剧烈的咳嗽把我所有的气力都震散了,剩下的唯有等死。我的心大概也熬不住了。我发现自身躺在用草编织而成的席子上,头上还有屋顶。想必是被森林中的抗规者救了吧。
你到森林里来做什么。灯火中我看到一个老人的声影,冬天的森林是非常危险的。它的冷可以冰冻一切。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必死无疑。
我在找出口。我喘着气说,胸口的冰冷几乎让我窒息。
为什么要找出口。老人问,不是你自己要到墙里来的吗。
找到再说。
老人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他熬了一些粥给我,又让我在火炉旁休息了一两小时。之后,我们披上风衣在风雪狂舞的森林里走着。
我是出口的指引者。只有我知道出口在哪。墙没办法堵住出口,于是制造出大片的森林和肆虐的暴风雪来掩盖出口。那些抗规者都被我送出去了。我也想出去,但我走了的话。里面的人就找不到出口了。老者扶着我在风雪中大笑。
后来终于到了出口。这里树林被狂风撕裂的最厉害,不远处地上栖息着一口井,黑得可怕。风在井口吹过发出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哭啸。老人说这就是出口。
忽然,一根树枝咔的一声断掉了。这脆响在这里格外的清晰。老人惊觉回头一看,竟是导人。他一路追踪我到此。老人立刻上去抓住了导人。哪知导人却与老者厮打了起来,两人滚落在雪地上。狂风一阵阵呼啸。
小心。我大喊。狂风将两人扫进了井边。导人快要掉下去了,他大叫起来抓住了老人的身子。我跑去试图抓住他们。老人没有了力气,松开了手跟着导人一起掉了下去。
他们突然失去了身影,好像从不存在过。
我回到镇上来到割心人那,说最后看一眼心。他说这次看个够就是,也不打扰我。开了门便走开了。我望着每隔几分钟颤抖一次的心,它在挣扎着。
快逃。心对我说。我一把抓过套子夺门而出。割心人与墙人拼命追来。我什么也不顾,死命地逃。
森林就在前方,墙人他们停下了脚步。
难道你要继续回到那充满伤害和羞辱的世界吗。墙人说道。但我没有回头。
现在我又回到了出口处。风停了。井很安静,只是黑得深不可测,黑得吓人。我坐在边上,扯开套子。看着这颗紫得发黑的心。它只剩下蠕动了。再过不久,它就要死去。
走吧。心像是叹了口气。
我将心抛进了井内,离开了出口。朝老人的小木屋走去。我将作为出口的指引者在墙内活下去,指引那些要逃出去的人们。
写于 201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