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墨雨萱儿

1

再一次见到徐文，是二十多年后，在女儿的婚礼上。

徐文老了。消瘦的脸庞，爬上了些许皱纹，曾经飘逸的头发，现在亦有不少白发。整个人似乎忽然从眼前俊逸的青年一下子变成了中老年人。

也是，都二十多年不见了。

但是，看他与旁人聊天的神情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一副侃侃而谈，又会哄人的嘴脸。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面对这样的一副嘴脸，肖容很是鄙夷。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怎么会迷恋上这样的一副嘴脸。

那时，肖容和徐文同在一个厂里打工。肖容是普工，徐文是保安。

肖容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性格活泼开朗。在一群多是阿姨级别的普工里，很是出挑。

厂里很多小伙子围着肖容转。徐文便是其中一个。

最开始，肖容对徐文并没有好感。心想年纪轻轻的做保安能有什么出息？

奈何他长得斯文帅气，还带点书生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感觉特别有理。哄起人来，嘴巴像抹了蜜，能把人哄上天去。

工厂里的男孩大多都是老实人，像徐文那样能说会道又帅气的实在不多。

就这样，在徐文强烈的进攻下，肖容成了他的女朋友。那个年代，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肖容也不例外。所以，交往一年后，肖容跟着徐文回了他的家乡。

2

肖容一开始就知道徐文的家乡是一个穷山僻壤。

可是，当肖容辗转到达时，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徐文的家乡实在是太偏远、太落后了。下车之后，还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达。

房子是很旧的土胚房，地板是黄泥地。楼顶是瓦片，下雨还会漏水。

都说有情饮水饱，因为爱，肖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个年代，谁家都不容易。只要夫妻同心，日子总会过得下去的。

婚后不久，肖容怀孕了，只能在家待产。令肖容意外的是，徐文居然也不外出务工了，还美其名曰：“要照顾肖容。”

眼见都快没米下锅了，奈何说不过徐文，只能由着他。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爱情的风花雪月，变成了生活的柴米油盐。徐文的本性慢慢显露出来。

徐文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除了爱动嘴皮子，别无所长。村民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就连他家亲戚都不待见他。

只可惜，肖容明白的太晚了。没办法，大腹便便的肖容，也只能自己下地干活，勉强度日。

好不容易熬到女儿出生，肖容以为作为父亲的责任会让徐文成熟些、有担当些。

女儿刚出生那会，也许是初为人父的欣喜，徐文有所收敛，对家里也上心了些。肖容感到欣慰。她望着女儿粉嫩的小脸，心想：为了女儿，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没想到，女儿才几个月，徐文就恢复了本性。整天吊儿郎当，四处瞎逛。对家里不管不顾。肖容一个人，既要照顾女儿，又要操持家务，还要下地干活。

肖容每天累的连埋怨的时间都没有。倒头就能睡着。

3

这所有的一切，肖容都能忍受。因为那个年代，女人都是从一而终，离婚是被人所不耻的事情。但是，让肖容不能忍受的是徐文的家暴。

那天，肖容从地里回到家，天都快黑了。肖容赶紧放下锄头，准备做饭。

徐文忽然出现在肖容面前，一脸戾气，“还舍得回来啊？”

肖容不明所以，看到家里冷锅冷灶，女儿怯生生的跟在身后，也没有好气：“又发什么疯？让开！”

没想到，徐文忽然甩了一巴掌过来，骂道：“你这个贱人，勾引男人你还有理了。”

肖容当场蒙了，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徐文却一甩头，进了卧室。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关门声。

“勾引男人”这个词，一个在肖容脑海里盘旋，自己一整天都在干活带孩子，即便想勾引男人也没有时间啊。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地里干活时和一个年轻男人说了几句话。

肖容摸着热辣辣的脸，想到自己忙里忙外，像老爷一样供着他。自己不过是和别人说了几句话，徐文居然就对她动手了。肖容感到心酸又委屈，抱着女儿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打湿了枕头。

此后，徐文一不顺心就会对肖容动手。果然，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肖容不想再忍了，她决定彻底离开徐文。幸好结婚时只是象征似的摆了几桌酒席，并没有打结婚证。要离开很简单，只可怜了女儿，还不到两岁，便要失去母亲。可是，肖容没有能力带着她离开。

徐文有一个大哥，也住在同村。是一位老实人，大嫂也是个好心人。只是家境同样贫寒。平日里，肖容得空常会带着女儿跟大嫂唠家常。大嫂怜悯肖容，疼爱孩子。时常会帮着肖容照看女儿。

一天，徐文又出门到处晃荡去了，肖容就把女儿托付给大嫂，说有事要出去一趟，会晚点回。大嫂和平常一样，一口答应了。

没想到，天都黑了肖容也没有回来。大嫂急了，却也毫无办法。那时没有手机，通信得靠书信。

焦急之下，在女儿的口袋发现了一张纸条：大嫂，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女儿麻烦您和大哥多多照看，谢谢！

没错，肖容彻底离开了。但她没有回娘家，她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后来，肖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他是肖容的同事，虽然也不是有钱人，但是勤奋上进。在两个人共同的努力下，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徐文这个名字，也在她的人生中慢慢消失。若不是再次见到，她都几乎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4

酒席快散场时，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男女方的一些的亲近。

这时，徐文居然拿着酒杯缓缓地走向肖容。

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肖容淡淡一笑，“还好。”便不再理会他。如此，他会识趣的离开吧！不曾想，徐文却在肖容面前坐下了。

要不是女儿大喜的日子，肖容定会拂袖而去。如今，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肖容不动声色的坐着。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沉默了片刻，徐文终于开口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我？”

能不恨吗？那么多年，如果不是他，女儿又怎么会没爹没娘过的如此艰辛！

当年，肖容在新的城市安定下来后。心里一直记挂着女儿。于是，一直都悄悄的打听着女儿的消息。

得知徐文对女儿不闻不问，时常不着家，女儿只能跟着大哥一家生活在一起。幸好哥嫂都是好人，对女儿也算照顾。可惜，生活艰辛，大哥自己有三个孩子，再加一个侄女，生活更是不易。

女儿初中都没有毕业，就外出务工了。得知这个消息时，肖容泪流满面。她不顾一切回到了那个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看到女儿那一刻，肖容心中五味杂陈。女儿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婷婷玉立，只是瘦瘦小小的个子，让肖容心痛自责不已。

肖容激动的伸出手：“孩子，过来妈妈这里。”肖容多想抱抱这个小人儿，可是，女儿只是沉默的看着肖容，不说话，也不靠近。

肖容伸着的手僵在半空，眼泪落了下来。肖容不怪女儿，怪只能怪自己。

临走时，肖容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给女儿。也留下了一笔钱给大嫂。肖容感念哥嫂的不容易，更感恩哥嫂对女儿的养育之恩。

自此后，肖容偶尔会联系大嫂，也时常关心着女儿的生活。渐渐地女儿承认了肖容这个母亲的存在。只是依然不亲近。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徐文，怎能让肖容不恨？

5

徐文抬头喝了一大口酒，“这些年，我也很愧疚、很自责。只是，我也情非得已。”

当年徐文和肖容结婚后，就经常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后来徐文悄悄去检查，发现自己得了肝炎，需要长期治疗。

此后徐文心灰意冷，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稍有不顺心就忍不住发脾气。

徐文觉得肖容还这样年轻貌美，大好的年华，不应该再浪费在一个病人身上。

徐文又猛喝一口，说，“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会扔下我的。后来，我想只有让你讨厌我、恨我，你才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那天，肖容在地里干活时，和同村的一个男人聊了几句。徐文刚好看到了，回到家就故意用最难听的话骂肖容，甚至还动手打了肖容。

果然，那天开始，肖容心里就慢慢恨了起来。

徐文顿了顿说，“你知道吗？其实每次违心骂你、打你，我的心里也很痛苦，我既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又不想连累你。后来，你真的离开了，我心里更痛苦。于是破罐子破摔，连女儿也顾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一年之后，徐文去复查。医生居然告知是误诊。一时之间，徐文又是喜悦、又是庆幸、又是愤怒。

若不是医院误诊，徐文的三口之家，又怎会一夕之间，妻离子散。但是徐文也顾不上找医院算帐，他第一时间踏上了寻找妻子肖容的路线，他想找回曾经的幸福之家，他也希望给女儿一个健全的家。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徐文辗转打听到肖容时，肖容已经准备结婚了。

徐文又喝一口酒，神色黯然：“那天，我大醉了一场，决定放手了。我不想破坏你的幸福。放手，是我对你最后的成全。”

6

自从听到徐文的那番话后，埋藏在肖容心里二十多年的怨和恨，瞬间烟消雾散了。

肖容没想到徐文竟然是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女儿婚后三天回娘家。女儿是跟着大哥大嫂长大的，她的娘家自然是大哥家。为了见证女儿的幸福，肖容一大早也到了大哥家。

和大嫂聊天时，肖容想到了徐文误诊的乌龙事件，于是就随口说了起来。然后还不忘打趣道：“还真看不出来，徐文那么有情有义。”

大嫂正在拔鸡毛，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向我，惊讶的说：“还有这事？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大嫂想了想，问：“这事你听谁说的？”

“女儿婚礼那天，徐文亲口告诉我的。”肖容不加思索的回答。

大嫂继续拔鸡毛，头也不抬：“他的话，也就你信。”

大嫂继续说，“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徐文他能把死的说成生的。”

“不过饶是他能说会道，这些年来，依然是单身一个。这些年，徐文倒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可惜最后都没成，许是日久见人心吧。其实，成了也是祸害人家姑娘。”

“如今老了，一副落魄的样子，也是活该！”

……

大嫂还在絮絮叨叨的感慨着，肖容已经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了。眼前浮现出徐文说话的样子，突然觉得恶心极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2018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