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菜圃
福发的侄子成业和村庄里的漂亮姑娘金枝好上了。他们两个在河边幽会。
静静的河湾有水湿的气味,成业等在那里。
迷迷荡荡的一些花穗颤抖在那里,背后的长茎草倒折了!不远的地方打柴的老人在割野草。
成业和金枝受着惊扰了!发育完强的青年的汉子,带着姑娘,像猎犬带着捕捉物似的,又走下高粱地去…………
纸窗渐渐的发白,渐渐可以分辨出窗棂来了。进过高粱地的姑娘一边幻想着一边哭,她是那样的低声,还不如窗纸的鸣响。
清早,当金枝梳好头辫,要走上田的时候,金枝的母亲夺下她的筐子说:
“你还想摘柿子吗?金枝,你不像摘柿子吧?你把筐子都弄丢了!我看你好像一点心肠也没有,打柴的人幸好是朱大爷,若是别人拾去还能找出来吗?若是别人拾得筐子,名声也不能好听哩!福发的媳妇,不就是在河沿坏的事吗?全村就连孩子们也在传说。唉!…………那是怎样的人呀!以后婆家也找不出去。她有了孩子,没办法只好做了福发的老婆。她娘为这事羞死了,在村里见人,都不能抬起头来。”
金枝轻率不理智的举动,不仅让自己饱受痛苦的折磨,还让妈妈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做妈妈的这些教导女儿的话语,为什么不早一点说?为什么不在金枝没有和成业发生关系之前说?
唉!对孩子的恋爱教育滞后了,对孩子的性教育滞后了!
关于金枝也起着流言。
“那个金枝也算完了!”
“河沿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金枝的心总是悸动的,时间像蜘蛛缕着丝线那样绵长,心境坏到极点。金枝脸色脆弱朦胧得像罩着一块面纱。
金枝和成业接触过三次:第一还是在两个月以前,可是那时母亲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昨天筐子落到打柴人手里,母亲算是渺茫的猜度着一些。
金枝关于眼前的一切景物和声音,她忽略过去,她把肚子按得那样紧,仿佛肚子里面跳动了。
金枝过于痛苦了,觉得肚子变成个可怕的怪物,觉得里面有一块硬的地方,手按得紧些,硬的地方更明显。
等金枝确信肚子里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心立刻发欧一般颤栗起来,她被恐怖把握着了。
奇怪的,两个蝴蝶叠落着贴落在她的膝头,金枝看着这邪恶的一对虫子而不拂去它们。
金枝仿佛是米田上的稻草人。
未婚先孕的痛苦,被萧红细细不动声色地描绘出来。
女人呀,你怎样才能活得睿智,活得有尊严, 活得不迷失自我?
金枝偷偷的,稀里糊涂的就和男人有了孩子,在这之前也没有和母亲交流一下,母女两个天天生活在一起,也不说说各自的心里话。
当妈的心够大的,每天生活在一起也没有发现女儿的异常,女大当婚,看起来母女俩基本就女儿的终身大事,都采取回避的态度,避而不谈,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最容易出事,一旦出事,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其结果就是无法挽回,不可救药。
当金枝发现自己未婚先孕,整个人整天发呆,恍恍惚惚的,在干农活摘柿子时,竟不知不觉摘下许多青色的、未成熟的柿子,被母亲发现了。
金枝在沉想的深渊中被母亲踢打了。
“你发傻了吗?啊?……你失掉了魂啦?我撕掉你的辫子……”
金枝没有挣扎,倒了下来,母亲和老虎一般捕住自己的女儿,金枝的鼻子立刻流血。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和庄稼,母亲便去爱护菜棵。
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女儿的眼泪垂流一般地挂在眼毛的边缘,最后滚动着从眼里滴落下来。
就在夜里,金枝起来到外边呕吐,母亲迷蒙中听着叫娘的声音。
窗上的月光差不多和白昼一般明,看得清金枝的半身拖在炕下,另半身是弯在炕上。
头发完全埋没着脸面。等母亲拉她手的时候,金枝抽扭着说:
“娘…………把女儿嫁给福发的侄子成业吧!我肚里不是……病,是……”
母亲好像本身有了罪恶,听了这话,立刻麻木着了,很长的时间她好像不存在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母亲似乎是平息了一下,她又想说,但是泪水塞住了她的嗓子,像是女儿窒息了她的生命似的,好像女儿把她羞辱死了。
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到头来,自酿的苦酒,还是要自己一点点咽下去。
读到这里,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成业不娶金枝,那么已经怀孕的金枝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