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巨蛋
大自然总是这样神秘莫测,就在我以为理清了思路,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它就抛出另一条崭新的线索,以此为戒,提醒我仍旧走在迷途之中。哎,我要是能搞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晨我醒来睁开眼睛,发现有架微型直升飞机在飘窗外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轨迹,这条弧形线条转瞬即逝,却清晰地勾勒出它最终的指向——介于飘窗和阳台之间那块小小的屋檐领地,说明我的邻居们已经开始建造那座让人类叹为观止的艺术建筑了。随着这座灰色宫殿的规模越来越大,想要看清宫廷内部秘史的愿望也越来越难以实现。虽说飘窗的视角更有利,无奈距离过远,我又缺少一架高清望远镜,这个前沿岗哨的位置我不得不选择放弃。每次站在花台木桌上,低矮的阁楼顶部都迫使我不得不尽可能地弯下腰来,将自己的脖子呈九十度以上的钝角,接下来努力仰起脸,听着自己的颈椎咯嘣咯嘣地唱出歌来,这才勉强看到了宫殿里的一些非常有限的细节。
也许由于我的并无恶意的拜访过于频繁,使得邻居们对我终于消除了戒备;更让我相信的理由是这些怀春的少女们急于建造更多的作为嫁妆的新房,这才对我这个无聊的窥探者表示出了集体无视的态度,自顾自沉浸在劳动与合作带来的巨大成就的欣喜里。
人类总是想要留给自己的子孙尽可能多的财产,以避免后代沦落到饥寒交迫的地步,这种约定俗成的观念实在可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辈留下来的财富越多,后代想象力实现的空间就越小,一切唾手可得的财富都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快乐,倒有可能滋生越来越多的惰性。瞧我的这些穷邻居们是如何对待遗产问题的:她们认为母亲留下来的旧宫殿实在太小,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姐妹安居乐业,于是统一了认识,决定用自己的才华和潜能在旧有的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扩建。
她们先是派出几位优秀的建筑师进行钢缆的加固工作,这些壮硕的胡进喜们完全不顾及自己之前的优雅形象,轮流抱着那条上帝的天梯吐出粗壮粘稠的灰浆,以保证地基能够承受紧锣密鼓的扩建带来的数倍于旧宫殿的重量,伴随着钢缆越来越粗壮,围观的姐妹们送来一阵阵无声的欢呼。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在旧宫殿的基础上进行有效的改造和扩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简直不相信愿意投身于狂热创造的艺术家数量如此之多,一共十一位建筑师当中,没有一位偷奸耍滑者提出想要做点轻松的工作,更没有一位逃兵离开这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不过出于现实的考量——狭小的旧宫殿大厅无法容纳更多的参与者,于是漂亮的胡蜂小姐们决定执行排班制度。每次工地上只留下三到四位穿着黄工装,戴着黑墨镜的英姿飒爽的建筑师,她们选准一间之前用来当做育婴房和清修室的小房间,在旧地基上转着圈吐出一股股灰浆,然后用虎钳般的唇腭配合两只灵巧的前臂趁灰浆没有被空气凝固时,飞快地拍拍打打,将其揉捏成土纸般薄厚的充满小孔的墙壁。这些新建的墙体呈浅灰色,与母亲建造的深灰色的墙体连成一片,犹如一条灰暗头颅和明亮身躯的分界线。与此同时,爬上宫殿穹顶的建筑师们默默地观察着工程的进展,随时准备替换下疲惫不堪的工友。不时有运输物资的飞机送来甘甜的给养,胡蜂小姐们陆续前去领回自己的那份加班餐,安静地把青草碎末揉成团,细嚼慢咽地吞下。这些青草膏将在她们那条华丽无比的花苞裙里,慢慢发酵,直到变成粘稠的灰色,最终化为巍峨宫殿里的一块不起眼的灰砖。
转眼之间,灰色宫殿里的新房子就越来越多了。让我感慨的还有第三代移民们的成长速度,似乎仅仅吹过一阵风,它们就已经褪去了青涩,戴上了那顶无檐圆顶小黑帽,不时地张着小嘴要求得到怜爱。而它们的那些胖到臃肿的二姐们已经织好了漂亮的白色阳伞,将自己禁锢在幽深的黑暗中,等待着若干天之后的华丽蜕变。
等一等!就在这时,我发现某位二公主门外有一枚状如鹅卵的史前巨蛋,它洁白光滑,温润如羊脂,孤独地遗落在灰暗干涸的河床之上,被空荡荡的新房环绕着。奇怪,胡蜂小姐们的夫婿尚未成年,这是谁干的好事?是哪位大家闺秀趁我不注意,在别人家的门外诞下了私生子?要是我能抓个现行就好了,真想听她谈谈自己的风流韵事。我越来越感觉到,凭着现有的极其稀少的资料,我无法完成胡蜂家族史的编纂工作,只能慢慢观察,不断推翻重建。这项庞大的工程,不仅考验着我的耐心,还对我的想象力、推理能力以及反省精神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017.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