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巧珍，巧珍！快来！快！”

屋里传来李富贵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喊声。

“唉！烦死了！肯定是又拉在床上了。”

巧珍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出租屋门外的椅子上，她慢吞吞站起身往屋里走去，心里不由地在嘀咕着：“这可怎么办呢？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巧珍是个30来岁的女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五官也挺好看的，只是她嫁的不好，老公只是个包工头，并且长相还很凶。这是她妈看上的，不是她喜欢的男人。

巧珍的前夫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这个包工头酒后经常打她。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一直选择隐忍，直到遇到这个叫李富贵的老男人，她不想忍了，年初时终于离了，儿子跟了前夫。

李富贵今年60了，高大，壮硕，五官还算端正，但他看人时眼珠子乱转，嘴唇又薄，给人一种油嘴滑舌的印象。

巧珍和李富贵相识在麻将馆里，那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巧珍每天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就跑到麻将馆里打麻将。起初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反正她那她那酒鬼男人不到三更半夜是不会回来的，有时还甚至彻夜不归，不知道钻进哪个女人的被窝去了。打着打着，她便上了瘾，一天不打上几把麻将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这时，李富贵出现了。他租住的房子就在附近，是麻将馆的常客。打牌时，他打法娴熟、出牌果断、说话风趣、出手大方，好几次巧珍输光了钱准备走时，都是李富贵塞给她一把零散钞票，让她继续玩。就是这个暖心的举动，让巧珍心动了。家里那个酒鬼男人，挣不到多少钱，还整天对她发脾气，最看不得她打麻将，每次出来打麻将都是提心吊胆的怕他知道。

不久前，快过年了，包工头被工人催讨工资本来就心气不顺，又发现巧珍经常出入麻将馆，就又暴打了她一次。

这次，巧珍果断提出离婚，她不想再忍了。

“离就离，谁怕谁？”她那酒鬼男人倒也爽快：“一个又懒又馋还整天滥赌的女人，谁养得起？不过儿子必须得归我！”那个暴躁的男人不能眼看自己的骨血随了外人姓。

巧珍没有工作，又喜欢赌博，知道自己也无法养活儿子，于是顺势就放了手。

离了婚，巧珍当天就搬去跟李富贵住在了一起。

巧珍好不容易恢复了单身，又跟喜欢她的男人住在一起，还能象夫妻一样天天手拉着手去麻将馆玩，她觉得自己很开心。虽然年龄相差的有点大，可被人宠爱，被人呵护的感觉，对巧珍来说是陌生的，是享受的，她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天有不测风云。两人才同居一个多月，李富贵就病倒了。中风引起的偏瘫，进而大小便失禁，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全靠她伺候。他们东奔西走看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什么效果。巧珍只得给李富贵弄了辆轮椅。从此，李富贵过上了轮椅人生。

更糟糕的是，李富贵说他手里的钱花完了。现在两人全靠巧珍从娘家借来的钱度日。不过巧珍不怕，她有定心丸，因为李富贵说了他家还有一套房子，房子卖了就有钱了。

二

凤兰是个50多岁的女人，可是看起来象70多岁的老妪。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一看就是历经苦难的人。

体弱多病的她还得拾掇家里的菜地。她把自家那点土地全都种了菜，浇地、施肥、收菜、卖菜全都靠她自己死撑活撑。

凤兰有5个孩子，四女一男，现在都结婚成家，各自去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凤兰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三岁死了妈，8岁死了爸，吃百家饭长大。经家里亲戚的介绍，凤兰17岁就从河南来到了苏北的一个城郊，嫁给了李富贵，很快就接二连三生了五个孩子。直到这时，凤兰才发现自己嫁的是个猪狗不如的男人。

李富贵的妈，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在李富贵才十岁时，他父亲在砖窑干活时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块砸中，死了。李富贵的妈含辛茹苦地把李富贵养大，就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宠爱着李富贵。所有的苦都自己吃了，她不想让李富贵吃一丁点儿的苦，却让他在贫贱家庭里养成了富贵身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直到有了五个孩子，老婆和老妈才发现，李富贵根本不该有家，不配有儿女。他的家，他的妈，他的老婆和孩子，他没有尽一天的力，却总给家里惹事。

开始时他还是成天跟着一帮泼皮无赖到处转悠的混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后来，甚至去向不明，偶尔回来一次，都是找凤兰闹离婚。连辛辛苦苦养大他的老妈去世，他都没有回来奔丧守孝，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逆子。

尽管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凤兰也不肯离婚。她是个传统女人，从一而终的观念让她不能接受离婚。她不管自己受多少苦多少累多少委屈，只是希望孩子们有个名义上的爸爸。要知道在农村父母离婚孩子们也要遭人白眼的。同时，她也是看在李富贵他妈的份上，两个苦命的女人，惺惺相惜，相依为命。李富贵的妈尽心尽力帮儿媳带大孩子，凤兰尽心尽力给婆婆养老送终。李富贵的妈临死时拉着儿媳的手说：“闺女，对不起，我养了个猪狗不如的儿子。本来给他取名富贵，还指望他赚钱呢，谁知道他竟是个败家子。”

三

四风是李富贵的第四个女儿，今年也30多了。是李富贵最漂亮的女儿。眼下跟妈妈住在一起，她前不久也离婚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儿。

四风在一家大型超市做业务主管，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如今，四风是老妈的代言人，家里无论大小事，都是她帮妈妈出面解决。

这天，四风还在上班，老妈急慌慌打电话给她，让她赶紧回家。电话里老妈告诉她，说家里来了个年轻女人，要跟我们谈卖房子的问题。

“什么？”四风一听就急了，脸色立刻变成猪肝色。“天底下有这么无耻的人吗？自己把家里的几套房子都卖了，就剩这一套被他抵押了几次的房子，居然还想卖，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四风放下电话，就骑上电动车，风驰电掣般往家里赶。

四风推开家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巧珍。

巧珍看到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四风，就知道她是这家主事的。连忙站起身来自我介绍说：“你爸爸生病了，我在照顾他。他让我来帮他办理卖房的事，他要卖房养病。”

四风说：“你来不行，你算他什么人？这事得让我爸亲自回来，我们才能谈。”

巧珍说：“他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看病、租房、吃饭都要花钱，现在他身无分文，我都借给他好几万了，他不卖房怎么办？”

“卖房？他还有房卖吗？这套房子都被他抵押好几次了，现在房本都在别人手里，他拿什么卖？”四风气的怒吼道。

巧珍惊讶的睁大眼睛，悻悻而去。她设想到来这里谈卖房不会容易，但她万万没想到这房不属于他，那我该怎么办？我借的那些钱该怎么办？

四

李富贵回乡了，是在他离家好多年之后，坐着轮椅回来的，推轮椅的人还是巧珍。

巧珍不能吃这哑巴亏。俗语说“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为了这么个老男人，赔上了自己不说，还赔上了儿子（自打离婚之后前夫就不允许她去看儿子），不仅如此，她还赔上了几万元钱。那钱也不是她的，是她从娘家借的，理由是等李富贵卖了房子就能还钱，现在如果卖不成房子，她怎么有脸回娘家？不回娘家她又能怎么办？

最后一次离家有多少年，李富贵也记不清了，反正上一次回家时，老妈还活着，还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让他不要再走了，说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特别需要他照顾。他听着好烦燥，他是回来离婚的，不是回来顾家的，他的天地很广阔，怎能忍受呆在这蜗居里。他既没有干过农活，也没有照顾过老婆孩子，他什么也不会干。

长途汽车停在小区门口，他和轮椅一起好不容易被弄下车，正巧碰到村支书。

李书记见到他吃了一惊：“富贵，你怎么坐上轮椅了？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李富贵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多说，只是说中风瘫痪了，可能慢慢会好起来。他知道自己在村子里印象不好，他的经历难以启齿。

人家在外面混几年都是衣锦还乡，而他在外面风流快活好多年，如今坐着轮椅身无分文回乡，是不太好意思见到父老乡亲，何况是李书记。

等来到家门口，还是巧珍给他指的门。上一次回来闹离婚，正赶上村里拆迁，新房还没有入住，他竟然不知道凤兰和孩子们现在住在哪里。

李家庄地处城郊。近年来城市扩建很快，他们村的土地大部分被征用了，只剩下一点点菜地。宅基地也被征用了，村里人都住上了安置的商品楼房。

李富贵老爸虽然死的早，但在世时申请的宅基地还不小，为了给儿子将来娶亲，利用在砖窑干活的便利，买了不少残次砖瓦，盖了不少房子，拆迁时占了大便宜。分到了四套房，都在他的名下，房子指标刚到手，就被他卖了三套，他带着钱又一次离家出走。据说这几年他在外面又换了几个女人。巧珍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女人，可能也是最倒霉的一个，不仅没有享受到他的钱财，还倒贴了不少，还撘上力气照顾他。

来到家门前，他内心忐忑着，不好意思敲门，还是巧珍叩响了房门。

名义上他还是这家的男主人，可是为他推轮椅的却是他的情妇，而这个女人比他的大女儿还小一点。他不知道进屋后面对妻子儿女他能谈出什么结果。

五

门开了，是凤兰。那个17岁就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多年未见，她又苍老了许多，原本黑红的脸上，早已褪去了红色，变成黑黄色，还刻上无数道深深浅浅的皱纹，苍老之态超出他的想象，本来比他小5岁的妻子现在看起来象是他妈，他现在能想象到那一定是操劳过度。对了，我妈呢？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老妈，预感到不详。

凤兰见到他，面无表情，转身就往里屋走。巧珍推着轮椅尴尬的跟进客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们听到凤兰在里屋打电话。

他们夫妻俩就是这样隔着墙尴尬的沉默着，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李富贵知道凤兰应该是在等孩子们回来。大约等了个把小时，孩子们陆续回来了，但是没有一个跟李富贵打招呼，都进了里屋陪妈妈。他听到了凤兰的抽泣声。

四风最后一个回来，但她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村支书李书记，一个是他堂哥李富兴。

四风厉声问道：“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正好书记在，堂叔在，大家一道说清楚。”

李富贵只好说明来意，他说他现在残疾了，需要人照顾，希望回家来养老，并且归还借巧珍的5万元钱。实在家里人不同意，就把这房子卖了，他到外面养老。

四风嘿嘿冷笑说：“想得美！你在外面风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抚养过我们，你凭什么回来养老？谁该赡养你？”她顿了顿说：“你想卖房，你的房子在哪里？这房子已经被你抵押了多少次了，你有什么权利卖房？再说，这房子的房产证现在是在堂叔手里，他才是权利人，人家是可怜我们一家没地方住，让我们暂住在这里，你怎么好意思提出卖房的？”

四风的话，象刀子一样，切割着李富贵，他感到了切肤之痛。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他理直气壮地说：“法律规定你们子女应该给我养老的，不养我我就去告你们！。”

四风说：你如果养我们小，我们应该养你的老，可是你没养过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赡养你，你想告就去告，这是我们五姐弟的一致决定。

李书记也看不下去了：富贵啊，你说你这些年给家里付出过什么了？人家凤兰一个外乡女人，抚养你的孩子，赡养你的老妈，你呢？连你老妈去世你都不回来发丧，你还有点人味吗？

堂哥李富兴也很生气：“你把房子卖给我以后，又用复印件抵押了好几个人，害的我还跟他们打官司，我是可怜你们一家没地方住，好心让他们还住在这里，到如今你居然还想卖我的房，你可真不是人啊！”

巧珍一看是这种情形，转身就往门外走，边走边撂下句话：“我也没有义务管他，反正他借我的钱都有借条的，以后再打官司。”

这下，李富贵傻了，坐在轮椅上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