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家

<<无名的姑娘>>

无名的姑娘

走在无名的小路上

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脚下的苍茫

尘土在飞扬

疲惫的肩膀

丝巾在飘荡

远方的胡杨

微笑的模样

一切都变化无常

捂紧了双眼

看到光芒

远眺着夕阳

染红了脸庞

天边的葡萄房

身后的嫁妆

昨天的烦恼

今天已忘


杨家窝棚村东头住着个老疯子,从不修剪的刺猬头发型,胡子邋遢,衣服破破烂烂,绿色外套已经泛黄,两只袖子好些个洞口,黑色麻布裤子臀部镶嵌着一块大大的桃形补丁,皱皱巴巴的裤管一个高一个低,永远穿那一双漏着两个大脚趾的劳保鞋,自然是没穿袜子的。村里人都不知道老疯子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也没见过他开口说话,单单晓得他是三年前的夏天暴雨后出现的。整天在村里四处晃悠,天黑就回到东湖边废弃的稻草窝棚睡觉。谁家有个婚丧嫁娶、动土迁居,老疯子毫无例外地出现,到主家门口第一桌,坐下就狼吞虎咽,吃饱后一边用手擦嘴,一边往门外走。办事的主家人从来不会撵他的,只愿自家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老疯子每天下午窝在土坯堆砌的粮食加工房门口的一米高的草垛子上,像是在晒太阳,又像是在抓跳蚤。草垛旁,坐在带靠背的黄漆小木凳上的是村长杨德,六十岁出头,平头顶着青色鸭舌帽,总是穿着一身用锅铲熨烫的四角平整的藏青色衣服,一双黑色平底布鞋。远远地看到村民拉着粮食的小板车,杨德便扶着草垛起身,缓缓套上那件下缘到脚踝的白大褂,稳稳地扣上六颗透明纽扣。震天响的机器运转声传来,要么是在磨面,要么是在碾米,要么是在粉碎玉米粒。待小板车走远,杨德也就出来了,背后手里拎着个红色食品袋。袋子里装的是机器筛子里搜刮出来的尾料,能有一巴掌多点。杨德习惯性地抹了抹额头的粉尘,将食品袋塞进老疯子外套的右边口袋,坐回小板凳,用报纸卷裹略带菜籽油香味的旱烟丝。


加工房北边的小学放学铃铛响起,那就是准时的下午五点整。杨德起身抹了抹坐皱的裤臀,拎回小木凳,锁上加工房旧朽的木门,回家烧火做饭。老疯子还是懒洋洋地躺在草垛子上,一会挠大腿,一会搓脖颈子。成群结队的小学生放学回家都会路过加工房,老远地冲着老疯子喊叫,老疯子,老疯子,老疯子……老疯子不回应这些小孩子,只是侧头看着他们。有个调皮些的男孩子,从干燥的烂泥路上捡起一块土疙瘩,朝草垛扔过来。老疯子哧溜一下,滑下草垛,冲着孩群小跑去。小学生们,像是碰到危险的疯狗,怪叫着疾跑离去。胖胖的小男孩让路辙的干泥条绊倒,吓得大哭着,嘴里喊着妈妈。老疯子来到小胖跟前,拽着他的右胳膊,扶他起来。一大一小走到前方十字路口,老疯子向左,小胖向右,各回各家。

  草棚外有个土窝窝,也就是老疯子的灶膛。小孩子们大多都见过他生火,煞是古怪。一把干燥松针垫底,一捧晒干的包谷棒芯居中,些许松枝盖帽。老疯子用竹片从脏脏的装满水的玻璃罐头瓶里撬出黄豆大小的黄磷,塞在松毛里,用嘴一吹,便生起了火。盛着三碗水的黑不溜秋的一口锡锅蹲在围灶边的石头上加热,食品袋里的大米已经淘洗过,搓了皮的两个洋芋躺在灶旁光滑平整的石头上,鲜嫩的灰灰菜漂浮在透明塑料袋里,还有村长给的半罐散盐挂在窝棚门口。大米蔬菜做的稀饭、面粉搓的糊涂疙瘩、包谷面面煮的浆糊,就是老疯子的居家老三样。


老疯子成天在村里逛游,虽然不偷不抢,但村长杨德还是看着他别扭。这天午饭后,两人不约而同到加工房外草垛那烤太阳。小胖子曾经问过妈妈,为啥大人喜欢烤太阳。小胖的妈妈说,大人们烤着太阳浑身暖洋洋的,肚子不会觉得饿。

  杨德今天背着一把描了荷花图案的黄澄澄油纸伞,要出门,临走拉着老疯子的左袖臂,嘴上说着“走,带你去个地方。”他们走了五里地,到村子的最南头。那边有一条十丈宽的江河,对岸有条通往隔壁村集市的大马路,河岸北边属于杨家窝棚村民的水田。村里有两个扬水站,大的在村子南头的江边,从江里抽水到村里的小河蓄水,也可以从小河抽水到江里排涝;小的扬水站在老疯子住的窝棚旁,把从小河来的水抽到东湖蓄水。村北边公路旁也有一条江,地势比村子高,灌溉需要水的时候,也能摇起闸门,从涵洞放水到西北边的农田。杨德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扬水站的工作交接给老疯子,教他怎么给出水口灌水、灌多少,教他每天两个扬水站要抽多少小时的水,北边闸门怎么放水、关闸。南边扬水站条件好些,有个六十平米的青砖平房,这里变成老疯子的新家,嵌着透明玻璃的木窗,空心砖搭的炕床,桌椅板凳都有。杨德特别交代,不能在里面生火做饭,要是烧到里面线路就麻烦了。


老疯子搬到新家,在砖房西边空地垒砌石头灶膛,倒也像模像样。以前住窝棚的时候是没有棉被的,垫的是厚厚的稻草,盖的是原本挂着窝棚里的棕榈蓑衣。突然睡到杨德给的棉垫棉被绣花枕头的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太软了也太暖了。我们的老疯子在门外席地而坐,背靠砖墙,看看月亮,又数数星星,开始思考起简单的人生。头上的虱子努力地啃食,蚊子飞来飞去嗡个不停。老疯子抓挠得头皮发麻,索性合衣就鞋跳到一米深的小河里清净一会。抓起一把黑泥巴在头上搓搓算是洗头,揉揉衣服,拍打鞋子,身上的泥垢搓成蚕豆大小,整齐地排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一场彻底的洗浴结束,衣服一股脑地铺在茂盛的野蒿子上,洞洞鞋历经数月终于得空好好休息,懒洋洋地斜靠在墙根,活似一对没人疼的双胞胎。


天蒙蒙亮,老疯子做了个奇怪的梦:中午生火做饭的时候,他去江边采摘灰灰菜,听到婴儿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他摸索到哭声旁,只见一个粉色的襁褓平躺在灌木丛里,头部盖着粉色的丝巾。颤抖着手揭开丝巾,是个出生三天左右的婴儿,孩子的哭声嘎然而止。一大一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打破寂静的是,这襁褓冲着老疯子叫了声爸爸。老疯子叫这个梦吓得一激灵,翻身下床,套起湿热的衣服和破鞋,急匆匆地向梦中的地方寻去。果然,和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婴儿没叫他爸爸。老疯子把襁褓抱回扬水站的床上,发现婴儿并不是空着手来的,襁褓夹层里有包一斤装的绵白糖、九十九块的零钱和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信上写的内容是这样的:好心人,您好,我是孩子的生母。这是我的第三个女儿,左手大拇指外侧比别人多一个指头。婆家看到又是个不带把的,还是个六拐拐,要埋掉。我死活不同意,提议把她送掉,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吧。你捡到的时候,如果已经没了,帮她找个凉快的地方;若是还有口气,拜托您收养吧。纵使父母有千般万般不是,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啊。您好生照顾着,我们以后绝不会上门来讨要,更没脸来看望这个孩子。家里条件一般,就给孩子准备了微薄的两样东西,她以后就交给您了。拜谢!

村长杨德家的破木门被敲得哐哐响。杨德披着外套,鞋跟都没来得及拔起来,打开门,看到老疯子抱着个襁褓杵在门口。四目相对,一人呆滞中带着些许渴求,一人惊慌中带着些许无奈。杨德右手挥了挥,把老疯子引进家门,让坐在竹椅上。村长读了那封含泪的信纸,什么都没说,起身回里屋把老婆子李家珍唤醒,老两口嘀咕了一阵。家珍出来对老疯子说“你坐着吧,我烧点水,化点糖水喂给她暖暖身子,哎,可怜的小样儿。”杨德坐在老疯子对面,说到“孩子要吃奶,偶尔让家珍抱去别家吃下无妨,日日夜夜的,也不是个办法。村里也没人养奶牛,喝不到牛奶。倒是我家房后的杨三家养着上百只绵羊,他家靠薅羊毛为生,绵羊奶多的很,我去跟他说说,管够。”老疯子点点头。家珍把卧了小瓷勺的糖水碗递给老疯子,转身去里屋翻箱倒柜,出来时手里抱着些自家儿子小时候的几件红衣服、一沓白色的尿布和一个蓝色的绣有“吉祥如意”的布背篼。家珍交代老疯子很多带孩子的要紧事项,诸如“孩子哭了,不是饿了就是屎尿糊着屁股了,再有就是可能感冒发烧。”,“中午大太阳的时候,每天用温水给孩子洗一次澡,干净了也就不大生病了。”,还有“羊奶要反复煮三次,每次五分钟。”

村民听说老疯子收养了个小娃子,无不惊掉了下巴。惊讶归惊讶,朴实且善良的村里人,家家都自发地到扬水站略尽绵薄之力,有送白糖红糖的,有送暖壶的,有送肥皂的,还有送竹摇椅的,杨三送的是一张羊毛毡子,好不热闹。大伙儿商量干脆今天不去干农活了,都来这扬水站门外场子做起大锅的洋芋焖饭、白灼苦菜、豆豉蒸鱼、白斩鸡和一锅羊杂汤。这场全村宴既是村里人迎接这个小不点的到来的欢迎会,又是村民正式接纳老疯子为杨家窝棚村的一员的仪式。宴席散场,杨德眼睛看着孩子,手搭在老疯子左肩膀,开口说“后天周四,是咱们龙乡的乡街子,村委开两份证明,我领着你俩去把户口落实一下。”老疯子只知道点头。

转眼就到周四,杨德请了村西头的杨树根,这个发小家有辆贩卖粮食的小马车。四人坐上带雨棚的马车,在满是车辙的黄土路上颠簸了约摸一个钟头。杨德向工作人员递交材料,说明了情况。人家麻利地在电脑里录入信息,抬头问道“大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杨德打量了许久老疯子,和杨树根商量一番,说“就叫杨水生,他管村里的抽水蓄水工作。岁数嘛,从外表看着他是老气横秋的,仔细看也就三十二岁左右,对就填三十二岁,生日就定在今天六月十五号。”女办事员敲敲键盘,点点鼠标,又问“给孩子取个名,出生年月就按她妈妈给的信纸上的填写”。这次,不待杨德他们商量,水生开口说“叫杨甜甜,绵白糖那样甜。”工作人员淡淡地说“好的”。可水生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杨德和杨树根吓得不轻,原来这老疯子会说话啊,不是哑巴啊。以前全村人都没见过水生开口说话,当然,水生也不知道应该和谁说说话,能说什么。女同志采集相片完毕,填写纸质户口册,压制水生的身份证。一切办理妥当,杨树根请客,三个大人在马路对面的路边摊吃起香辣牛肉面条。碗面的腾腾热气,把三人的嗓子都呛得连连咳嗽,大概许久没吃过这汤汤水水的刚出锅的东西吧。回家的马车上,杨德问杨水生的过往。水生摸着后脑勺,简短地说“不记得”。杨德和驾车的杨树根对视一眼,无奈地挤出个笑眼,咧了咧嘴。


生活教会了人们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他人,杨水生也不例外。他细心地照顾着哭笑无常的婴儿,也在改变着邋里邋遢的自己。断齿的牛角篦子,每天在发间穿梭无数遍,只为寻找那些烦人的虱子。被子每天和他一起出门烤太阳,晚上散发着炒豆皮的香味。隔天就去小河里沐浴洗衣,完事斜躺在石板上用小木棒掏耳朵,齐肩长发梳成中分型。考虑到换洗衣服,不得不在江边的垃圾堆淘了件土黄上衣、红色背心和灰色裤子。遇到谁家红白喜事,去帮忙,自然把孩子托付给杨德家的家珍照顾着。主家也特别照顾水生,叫他连吃带拿的,宽裕点的还给他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常年帮工,水生的木工活、瓦工活做得很规矩,防水、纱窗也没得挑剔。有次给人家搭二层的木楼板,中途休息,一群人坐在一楼的屋檐下吹牛皮。楼上的木料掉下来,不偏不倚,正中水生的后脑勺,没出血,起了个大包。主家想带他去村卫生室去看看,他揉了揉那个包,摆摆手不去,要接着干活。村里人问他,有这么好的手艺,为啥不去绿县上工,攒劲苦钱。他简短地回复,都一样。旁人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他的“都一样”,是干多干少都一样,还是挣多挣少都一样,后来也就再不提这事。还有次,杨德的老父亲喜丧,八十六岁。水生去忙前忙后,生火做大锅饭、上菜、加菜,空了去挂纸帆。送葬那天,他左肩扛着纸马,右手举着刍狗。路上,村里围观的人说,纸人纸马扎得真好看。水生冷不丁地回了句“它们要死了”,引得大伙对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老疯子”。他好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很自然地跟着大伙继续向前挪动。


杨甜甜会说话走路后,加大了水生的工作量。他稍不注意,甜甜要走到电机旁,要么走到门外小河边,要么把鹅卵石放到嘴里。小祖宗最保险的是进背篼,稳稳地绑起。可扬水机一响,把她吓得大哭大叫,叫人好不心疼。哭着哭着就习惯了,水生每次准备去开机,小家伙会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大耳朵。杨树根得闲会牵着马到扬水站后面放马,水生带着甜甜去跟他作伴。甜甜指着白马要骑,杨树根点点头示意水生把她抱上马去扶稳。树根牵着马缓缓向西走,甜甜双手搭在马背,水生拽着甜甜的右臂,那番情景,活脱脱是还未收服沙和尚的唐僧师徒。

甜甜问杨树根:“大爹,这是白马,有黑马吗?”

答:“有”

又问:“大爹,有红马吗?”

答:“有”

再问:“大爹,有绿马吗?”

答:“没有,皮影戏里见过。”

“啥是皮影戏呀?”

“用毛皮做的人儿、马儿,天黑在灯下有影子,大师傅一边挥舞着玩具,一边唱故事。”

“好好玩哦,爸爸会做皮影吗?会唱故事吗?”

“会。”

“我要我要!”

“好,明天就给你做。”

“不嘛不嘛,现在就做!”

“好,跟大爹再见。”

“大爹再见!”

父女俩回到扬水站,水生说“甜甜先睡一会,等你醒来,爸爸就把皮影做好了。”

“嗯”,甜甜乖巧地应了。


水生准备了许多竹篾,编成好多小动物和小人形状,把杨三给的羊毛毡子用菜刀切下些许小片包裹在编制品上,再用针线缝合好断口。提线木偶是个细致活,一坐一下午。水生去生火做晚饭,甜甜一醒来就喊爸爸,她要看皮影戏。水生说,皮影戏要到天黑才能看看,叫甜甜先在门口用鹅卵石玩搭房子的游戏。晚饭还是做的洋芋焖饭,两片火腿躺在米饭上。水生习惯慢吞吞地做饭,直到甜甜喊饿的时候才开饭。每次看着甜甜握着小木勺吃饭时候的可爱模样,水生一脸慈父样。

水生说:“甜甜,吃慢点,别狼吞虎咽的。”

甜甜说:“爸爸,食不言寝不语,你教我的。”

“爸爸,甜甜不爱吃火腿片片,吃了老想喝水。”

天将将擦黑,甜甜缠着水生,希望早早开始皮影戏。水生点亮桌子上的煤油灯,挪了两把椅子到桌子的肚两边,甜甜站在左边椅子上指挥木偶,水生坐在右边椅子上唱着自己编的歌谣。

<<小娃娃>>

小娃娃

一直哭呀哭呀

鞋儿掉进河里啦

小娃娃

在想什么呐

身旁有人都不知道啊

小娃娃

睡着了嘛

柔软地呼吸啊

小娃娃

在洗玻璃窗户吗

锃亮锃亮啦

小娃娃

一起钓鱼吧

静静等待就好啦

小娃娃

不用锁门啦

什么都没有啊

小娃娃

要上学去了吗

回来告诉爸爸学了啥


水草肥美,稻子金黄的时候,水生和甜甜常常坐在江边的老垂柳树下钓鱼,多是筷子长的鲫鱼和鲶鱼,也有短一些的白条。天黑时分,父女俩常常游走在稻田埂上,用火钳逮龙虾,用蚯蚓钓黄鳝。水产品的吃法多种多样,油炸,清蒸,水煮,先炸后煮……水生从来不吃水产品,咱们的甜甜是吃够吃腻。水生只得想办法把它们长期储存起来,其他季节可是吃不到新鲜的了。大鱼水煮一遍晒干密封在塑料袋,小鱼油炸一道存入香油瓶里,黄鳝烟熏后挂在房顶,龙虾做成虾酱储存在罐头瓶。甜甜想划船,水生做了一个有床那么大的竹筏子,一大一小的欢声笑语游荡在江心。

扬水站搭两张床住两口人,显得很拥挤,村长杨德分了一块村南边的老房子给水生。这老房子是一位名叫杨淅的奶奶家的,她去年落叶归根,临终嘱托发小杨德,账户余额用作改建杨家窝棚村小学,宅基地和田地还给村里。以前的村小学是三间土坯墙的石棉瓦房,孩子们只能在村里上到三年级,再高年级的合并到西边村子的村小。改建后的完小,四层楼的白沙砖楼是教学楼,前后花园相拥,挖了一口水井,盖了公共厕所,有了操场,八间宿舍,一间食堂,带南北东三个大门的围墙把小学圈起来。为了纪念故去的杨淅,村里声请把校名改为杨淅小学。

水生每天接送甜甜上下学,早没有孩子叫他老疯子了,因为叔叔兜里有糖。水生得空就在院坝里种上绿萝、爬山虎、君子兰、月季、桂花树、仙人掌和葡萄树,养了一只小土狗和一只黑猫。院外的菜地里,种了桃树、梨树、李子树和橘子树各一棵,还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平淡的生活,只有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珍贵。这不,杨德来家里通知水生,甜甜在学校,学着电视里的土行孙,钻花园里的土,额头磕在石头上流血了,邻居家上六年级的大哥哥把她送到村卫生室包扎。水生一路小跑到卫生室,见到了小祖宗。本来一直没哭的甜甜,看到爸爸进来,瞬间哭得淅淅沥沥,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爸爸责怪,还是等到了靠山。水生付过医药费,背着甜甜回家吃午饭。

甜甜低声说:“爸爸,甜甜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水生淡淡说:“甜甜不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爸爸不怪你。但是学习应该做正确的事,多多益善。”

甜甜请假休息两天,落下的课业在家自学,碰到个生字“美”,向水生求助。

“爸爸,美是什么意思”

“美是会意字,羊大则肥美。羊肉味道鲜美,人们吃了后,都要说句,美得很。”

“爸爸,人们都知道羊肉好吃,那羊儿好可怜啊。”

“甜甜,如果人们都觉得羊可怜,那就没人养羊,人们也吃不到美味的羊肉了。”

“爸爸,我见杨三大爹家的羊圈一直是满满的,没有少。”

“杨三家可不会随便宰羊的,只有很老的羊,不怎么产毛,还掉毛的羊,才舍得杀。”

“爸爸,我觉得羊儿走起路来还挺好看的,抬着头,身子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

“嗯,用两个字总结叫,优雅。我们还可以根据羊学到很多的道理。”

“什么道理?”

“大羊生小羊,小羊长大又生小羊,老羊被宰了,叫有无相生;年轻的羊产毛多,老羊产毛少,叫难易相成;大羊小羊站一起,叫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小羊找妈妈的时候是很紧张的咩咩叫,羊妈妈回应小羊的时候是很厚重的咩咩叫,这叫音声相和;羊群出门的时候,只要驱赶领头羊,其他的就跟着走,这叫前后相随。所以杨三从不会烦恼羊儿门的高矮胖瘦,都是他的羊。”

“爸爸,这些道理对我的学习有什么帮助?”

“甜甜,下次你在课堂上观察老师讲课;为什么会那么讲,你跟着老师这个领头羊思考学习;如果让你当领头羊,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把学到的知识简单地讲给爸爸听。”


天将将擦黑,杨德来到水生家,悄悄跟水生说着什么。甜甜在里屋写作业,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

杨德不无关心地说:“水生,你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有没有考虑,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

水生缓缓低下头说:“村长,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哪有女子愿意来吃苦受罪。”

杨德兴奋地说道:“我家有房亲戚,在隔壁桑果镇。我那侄女头婚嫁到绿县三年,不会生养,被婆家赶出来了。她爹,也就是我老表,嫌丢人,在镇子里都抬不起头。老表托我说媒,你愿意的话,一切从简,不要彩礼,嫁妆是:一匹骡子、一马车稻谷、一床蚕丝被、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水生不急不慢地说:“我先问下甜甜的意见。”

杨德烦躁地说:“哎呀,大人的事情,你问个小孩子做什么嘛。”

水生严肃地说:“甜甜是小孩子没错,但她也是我家的成员,有发言权。”

杨德催促说:”行行行,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候着你的音信。”

水生悄悄走进里屋,笔直地坐在甜甜的对面。

甜甜好奇地看向水生并问道:“爸爸,咋个了,你板着个脸,好吓人啊。”

水生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讪讪道:“你杨德爷爷要给我介绍个对象,爸爸来问问你的看法。”

甜甜听明白了,甜甜一笑并举起双手说:“爸爸,我举双手赞成。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娶个媳妇啦。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是你这头发、胡子,该修理修理了,别把新娘子吓跑掉!”

水生浅笑着说:“好好好,爸爸去答复了你杨德爷爷,就拜托甜甜给爸爸剪头发剃胡子。”

杨德听到想要的答案,高兴地点起一锅旱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随后通知水生:“我明早就去老表家回话,下午带侄女到我家做客,明晚你和甜甜到我家吃饭,你和马得翠仔细聊聊,我侄女叫马得翠,今年二十五岁。”

水生俯首谢谢杨德:“劳驾村长了。”

杨德摆了摆手,潇洒地抽着旱烟回家了。

水生送走杨德,找来生锈的铁剪子和折叠小刀,把井水撒在砂轮磨刀石上,认真磨刀,沙沙作响。甜甜摘了泛黄的窗帘做理发围布,齐脖子捆扎在水生身上。

甜甜笑着说:“爸爸,现在流行平头,我给你修剪一个,好不好?”

水生也笑着回道:“好,甜甜怎么修剪,爸爸都喜欢。”

甜甜颤抖的小手拿着大剪子,剪着水生的长发,一绺一绺的头发滑落。鸡窝般的头发被剪短后,甜甜拿起梳子,比着把头发修剪得一样长。甜甜用毛巾把肥皂搓起沫子,糊在水生的胡子上,挥起小折叠到,滋滋作响。理发修面刮脸后的水生,跟“老”字一点也不沾边,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国字脸更是称得上实诚。

一切收拾完毕,甜甜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说:“爸爸真帅。”

水生摸摸自己的脸庞,又摸了摸自己的平头短发,傻笑着说:“哈哈,倒是挺凉快的。”


杨德家晚饭后,两个老者带着甜甜去加工房西边的桉树林荡秋千,丢下水生和马得翠相亲。两个陌生人,收拾碗筷的,生柴火烧水的,时不时相互瞄一眼。

马翠翠,鹅蛋脸微黑,身子偏瘦一些,倒也壮实,想必经常下地干农活。过肩的浓密长发扎成单马尾;齐眉刘海似门帘般,根根笔直;大大的眼睛像照亮着黑夜那正月十五的月亮。暗红色的长袖毛衣缩了些水显得身材紧致饱满,黑色裤子宽松平整,脚上穿着一双拉带布鞋。个头比水生差着十公分。

“你会嫌弃我是二婚吗?”马得翠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闷。

水生认真地回答:“不会的,你没有错,错的是人们那陈旧的观念。”

马得翠又问道:“我不会生,我姑父和你说了吧?”

“说了,没关系的,有甜甜了,也知足了。”水生痛快地答道。

马得翠拍手称道:“说得好,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我离了后,很不受家里待见,一直在想,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思来想去,能感觉到的就是吃喝拉撒、名利荣辱。你觉得呢?”

水生沉默了一会才答:“人生平凡的像我家井水一样,口渴的时候喝着很甜,不渴的时候寡淡无味,总是不渴的时间多一些。一味看重名利荣辱,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无论得到与失去,都会叫人像传染了狂犬病一样,恐惧不安、狂躁发颤。”

马得翠抢过话头:“就是啦,我嫁进绿县城那会,我爹马有才特别风光,走路带风,说话如钟。我离了后呢,马有才觉得很没面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在家都是多余的。”

“水生哥,咱俩结婚吧,我想要个自己的家,吃苦受罪也认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和甜甜好的。”马得翠泪流满面,似乎在寻找一根救命稻草,并且真叫她寻到了。

水生此刻觉得说再多也无用,干脆地点了点头。

马得翠顿时背对水生,喜极而泣,泪滴像是雨珠子般扑簌着滑落到锡锅盖子上。水生的胸膛贴上翠翠的后背,左手托着翠翠的左手,右手拂去翠翠脸颊的泪痕。翠翠身子软绵绵地靠着水生,头枕着水生的肩膀,安静地紧闭着眼睛。水生也静静地闭上眼睛,鼻翼嗅着翠翠长发上的清新的香气,淡淡的百合花香,还有点青草香味。

这时,甜甜推开大门而入,同时传来清脆童音:“你俩谈得咋个样啦?”杨德夫妇也笑着往屋里探望。马得翠吓得右手一滑,碗掉在堂屋的土地板上,还好没碎。水生捡起碗,转身走到院子里对充满好奇的众人说:“妥了。”众人一听,皆是满脸喜气。

“翠翠娘家那边,还劳驾杨叔去回话,商量个日子。”水生扯着杨德的袖口小声说。

杨德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二婚喜事只在男方家里简单操办,水生请了杨德夫妇携孙子孙女、杨三家、杨树根家和两家要好的邻居。女方家,只来了马有才夫妇;他们的二女儿马得霞正在欣城上大学,恰逢周末,赶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众人进门,喜乐相逢,随上份子,老老小小的,满满地凑了两桌人,大人一桌,儿童一桌。宴席丰盛,有鸡鸭鱼虾,梅菜扣肉,青白苦菜,丸子凉面,五彩糯米饭。敬着长辈亲朋,回着吉祥的话……头婚吃三天,二婚吃一顿。

宾客散去,老马家三人连带甜甜一起被邀去杨德家住宿,留下这对新人在月色朦胧中。两张竹椅并排在屋檐下,两人相互依偎着,翠翠是一身玫红鲜艳的碎花长裙,配黑色粗高跟皮鞋;水生穿的是老马家为他定做的的确良白衬衫、浅灰色中山装、黑色平底布鞋。

“水生哥,你说,月亮这么亮堂堂地挂在天上,是不是为我们祝福?”翠翠甜蜜地笑说。

水生抬头望月,微笑着说:“是了嘛.”


<<小小的家>>

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家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啊

从来不曾与人脸红吵架

只盼望大大小小都健康

不想爬山涉水去寻觅啊

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家

还有一辆马车

和一条竹筏

从没想过用来去哪

也不知道用来干啥

只希望娃娃快乐长大

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家

还有一个菜园

和一个鱼塘啊

吃着自己种的豆角

和自己打捞的鱼虾

穿着熨烫的漂亮衣服啊

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家

还有亲朋和长辈啊

一起吃着喜酒

大人和小孩都笑哈哈

偶尔去探望亲朋好友

常常来孝敬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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