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突然，又在意料之中，婆婆在卧床五六年后撒手人寰了，本来我们是可以赶上她最后一口气的，可是生死之事，谁也料不定啊，她儿子还觉得她应该还有几个月，我觉得几天是至少的，保姆用她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婆婆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估计是快不行了，那天出门前，我只是见她喘着粗气，两眼紧闭，没有任何生气，她儿子摸了她的脉，还觉得很强劲，于是我们就出门了。
那天天气很好，一点都不热，想着趁着不热带孩子在公园玩会，孩子实在出门太少，可是没玩过久，很神奇的，突然有几声猫叫，寻声找到一只全身白的老猫，我想也没想，说了一句，怕不是你奶奶报信来了，我们赶快回去吧，给保姆打了电话说马上回去了，保姆说好，说婆婆高烧起来了，还想着回去怎样给她退烧，挂了电话，去开车准备回去，再次拿起手机看见了保姆的五六个未接来电，我一看，情况不好，果然保姆说，刚刚断气了。
老公还是有些慌的，连车都开不好了，好像手脚不听使唤，明明前面没什么车，就是开不快，我有些着急，让他下来，我来开，我火速开回，赶紧上楼，只见床上用床单盖着婆婆，公公躺在一旁哭泣。
我和老公是二婚，也还没几年，和公婆相处也没几次，但是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生死，还是有些震撼的，她脸色惨白的躺着，面容倒是安详，没受什么罪，嘴巴大张着，牙齿已经掉落不堪，婆婆面相还算慈善，并不觉得多么可怕。
可是我还是心里难受，眼眶湿润，这份悲伤更多是物伤其类的感伤，觉得人这一生真的悲凉而毫无意义。
婆婆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相貌也不出众，但却意外地嫁给公公，这个有工作，拿工资的工人，在农村，多是两口子一起苦哈哈地务农，养活孩子，她老公有固定收入每月拿回来，自是多了一份安稳和幸福，所以婆婆觉得自己命好，很拼命地把别人家两个人种的地全部担下来，还要照顾三个孩子，所以老公兄妹三个都比较懂事，孝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早早地就帮家里种地，孝顺母亲。
公公是当兵回来，分配到了高速公路局下属的建筑单位，需要长期在外地，四处流动，一个月都不一定回家一次，可即便这样，仍然阻止不了典型农村男人的大男子作风，每次回来给家里送钱，都是一副英雄凯旋而归的架势，可其实他在单位只是偷懒，选了最轻省的库房，每天守着一堆零件，和老鼠作伴，小说倒是看了一箩筐，婆婆却独自在家里种地带孩子，很是辛苦，但是架不住心里甜，两个儿子也因此暗自觉得以后要好好善待母亲。
有句话说，后半生的幸福取决于会不会教育孩子，不得不说，有一定的道理。婆婆虽然一直活在一种幸福里，生活也很积极乐观，毕竟和周边的农妇比起来，她算走运的，土里可以刨食，赶上老天不给口粮，还有工资呢，老公兄弟俩也算是沐浴着婆婆温暖的爱长大的，️可毕竟是农村妇女，没有任何见识和学识，加上秉性胆小怕事，这种性格并不适合养育男孩，两个儿子性格和她及其相似，善良老实却也小气，格局紧。
反正老公兄弟俩都过得不怎么样，老公是211毕业的，毕业二十年了，收入却和刚毕业的没多少区别，加上盲目自信，总是看不到风险，二十多年股票期货的投资，不但没赚什么钱，连那点工资都搭进去了，老公的哥哥当年高考失利，顶替父亲进了工厂，可是他却不愿意重复自己父亲的老路，一辈子两地分居，索性把工作辞了，又回去当起了农民，和老婆两个人四处做做小生意，建材五金，洗衣店，水果摊没有他们没干过的，可惜也只是维持生计，没有挣到什么钱。人穷的时候任何感情都会打折扣，虽然他们兄弟二人真的算得上孝顺，但是人到中年，除了上老，还有下小，尤其他哥哥，摆脱不了农民意思，非要生个儿子，第二个女儿也是扔在老家给父母照看，夫妻俩带着小儿子在城市里如蝼蚁一般勉强过活。
那时婆婆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首先是膝盖，可能年轻的时候太感恩命运的厚待，所以干劲十足，过分操劳，把膝盖累坏了，曾经换过一边膝盖，即便报销的新农合，也花了大几万，几年后还想换另一边，可是两个儿子都是在生存线挣扎，于是人性的真相开始显露，兄弟俩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太热心于婆婆换膝盖的事，婆婆这种农村妇女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儿子怎么想的，于是也默默不再提了。
也许农村妇女的命运天生真的就是给男人践踏的，六年前，老夫妻俩在家生炉子取暖，一向好好的，可那年偏偏忘记开卧室的窗户了，睡了一夜，婆婆就煤气中毒了，虽然不致命，但是几乎不能控制下半身了，下床都需要人协助，家里哪有人天天陪着她，只能卧床了。
说来也是蹊跷，同睡一个房间，公公却没事，不得不说天意弄人，她虽然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嫁得好，但真没享过什么福，男人多年在外，家里全是她一个人操持，眼看三个孩子也大了，也该享享福了，可是老伴毫不犹豫地把她弄残了，一趟就是五六年，哪里还来得福享，卧床之后人的精神也开始崩溃，她每天都会在床上大声叫嚷，要么骂保姆挣了她家钱了，要么喊自己要死了，要去找逝去的亲人了……
几个月前，其实状况不好的是公公，突然半夜起来自己摔了一跤，哼哼了几天，胃口也不好，自言自语说，自己应该是到时候了，可是躺了半个月却奇迹般地好转，能吃能动了，倒是婆婆突然情况就不好了，保姆说，不行了，喂饭喂不进去，往外吐，她依然像往常那样，嘴里骂骂咧咧，说自己要去找亲人了，只是音量明显弱了不少，眼睛也不大睁开了，只能给她喂牛奶。
早先看过琼瑶写得一篇类似遗书的文章，明确交代，弥留之际不让子孙对她进行医学抢救，开堂插气管，实在是觉得明智，一个人的成熟最主要就体现在生死观上吧，其实普通人，老了不过是在重复吃喝的日常罢了，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恶病缠身更是该早点了结才是明智之选。
婆婆没有什么医保，两个儿子肯定不会送医院抢救的，其实即便前几年，我也听婆婆抱怨过，你们是医生吗，你们不带我去医院，自己给我买药吃，但是孝顺的两个儿子仍然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完全没有时间，精力，金钱送她去医院，这也是现实，在北京带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去一趟医院，先不说花销巨大，就是路途上那份折腾，都够人受的，后来婆婆就不再挣扎了。
婆婆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养儿防老无可厚非，不过我不知道后来，她后悔了没有，她心里还如曾经那般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吗？
我想后来她应该是理解两个儿子了，就像更古老的时候，人类的传统，是儿子把年迈的父母背到荒野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还有传说是，把父母弄到山洞里，每天送饭，送一次就往洞口垒一块石头，直到洞口封闭……
想必那些父母都是心甘情愿理解儿子的这种行为的，人生养育一场不过就是共同生活一段罢了，生死最终还是自己的事自己去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