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离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二首》是陆游七十二岁时重游沈园为怀念原配唐婉而写下的两首悼亡诗。此诗融情于景，细品宛若字字泣血，足以见这段爱情对于诗人来说多么刻骨铭心。
陆游出生于两宋之交，民族的矛盾和人民的苦难在他的人生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灰暗色的少年时光里，他的身边却有一位温柔体贴的青梅竹马陪伴左右。
郎才女貌，他们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顺理成章地，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昔时青梅竹马，如今伉俪情深。况且唐婉并非无才无德之女，她非凡的才华是她动人魅力的一部分。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这一对恩爱的夫妻。或许是因为他们三年而无所出，也许是因为唐婉行事不合心意，又或许是因为陆游的仕途不顺看似是被美色耽误，陆游的母亲勒令陆游休了唐婉。后人众说纷坛，其中苦楚也只有陆游夫妻二人知道。曾经的柔情蜜意都变作了镜花水月，夫妻离异，陆游另娶，唐婉再嫁。曾经一张床上贴近的两颗心，如今却只能对着皎月远远的思念对方。
然而这出悲剧又能怪到谁头上呢？怪陆游吗，怪他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怪唐婉吗，怪她拥有闪耀才华，和丈夫如胶似漆却没有生子？还是怪陆母，一心盼望儿子成为人中龙凤硬是要拆散这对鸳鸯？说到底，这些都不是根本的原因。在古代礼法中，姑尊妇卑，婆婆是家族女性的掌权者，而媳妇则是处在家族的最底层。像《红楼梦》中贾母处在家族的顶端，大小媳妇都得卑躬屈膝讨好她，两个儿子也不敢惹她不开心。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婆婆都可以命令儿子休妻，一个“孝”字大过天，做儿子的也极少敢忤逆母亲。婆婆总是在为难媳妇，这种扭曲的关系实际上是男权社会下女性的补偿心理、恋子情节、为家族利益考虑等多方面因素形成的。陆母爱他的儿子，所以才更仇视唐婉无法为陆游延续香火，害怕陆游光顾着与她缠绵而耽误前程。她的应对方法是专横独断的，但是在那个大家长制度的社会没有人会指责她。
陆游与唐婉的爱情，生错了时代。
新娶的妻子王氏四年诞子有四。新的丈夫赵士程对她爱护有加。他们好像彻底地告别了对方，各自开始了自己的新的人生。
多年后，陆游到沈园游玩，与唐婉夫妇不期而遇。
经过赵士程的同意，唐婉为陆游送去酒肴。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情难自禁，在沈园墙上题下这首《钗头凤》。
你红润细腻的纤纤玉手为我捧起一杯美酒，那美景如今却像宫墙里的春色，虽然美丽但不为我所拥有。春景如旧，人却憔悴枯瘦。桃花凋落在空旷的池塘阁楼上，等不到欣赏它的人，白白地错付了春光。山盟海誓还在，那写满了爱语的书信却是再也寄不出去了！
抑郁难解的不是陆游一人，唐婉同样从未曾将旧情彻底埋葬。她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我想把心事写在信笺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要倾诉的话语无法传递到你的身边，只能倚着斜栏，向着远方低低絮语，痴想你能够听见。我们各奔东西，今非昔比，我已身患重病。难以诉说的心事埋藏在心底，我害怕别人询问，只能咽下泪水，强装笑颜……
这首词是否为唐婉本人所作，还有待考证。但是这首词中所蕴含的凄苦之情，也算是道出了她的内心。据说唐婉在沈园相遇后不久便抑郁而终。病痛之中，她必然会想起曾经和陆游幸福美满的时光，想起在沈园尴尬痛苦的邂逅，夜深人静之时，谁又知道她留下过多少苦涩的泪水？
多年后，也许陆游仍旧在回味那一天沈园邂逅，唐婉送来的酒肴是什么滋味。也许，他也曾感慨过赵士程才是唐婉的良人，他给不了的幸福赵士程可以给予。当年赵士程不顾唐婉不能生育也要立她为正室，在她去世后还终身不娶。那日，沈园相见，得罪了秦侩的他看见唐婉在意气风发的赵士程身边生活美满，心底涌起的，除了悲伤还有什么？是欣慰，是嫉妒，还是对自我无能的愤怒厌恶……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一抔黄土，埋葬了红颜枯骨。纵使旧情再难忘，陆游也只能在记忆里去思念那个可爱的妻子了。她永远地活在了他的诗词里。他忘不了唐琬采菊做枕囊的情景，《剑南诗稿》里写菊花的诗作总是出现他们爱情的影子。
他只能以一个陌路人的身份区怀念她。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你已离去多年，而我也即将步入黄土。
重回故园，想起你仍旧泪流满面。
老来多忘事，唯不忘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