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好阁

过气网黄

“坏了!怎的一觉睡到这早晚!”

佩玉甫一醒来便望见屁股上老大一坨阳光,心下一惊,顾不得身边还摊放着翻了一半的《灯草和尚》,蹭地一下蹦起了身。她本是个服侍人的丫头,昨晚居然贪看黄色小说睡得迟了,今儿个非要被妈妈责罚不可。

咚咚咚,佩玉方将中衣和上,便听得有人来敲门。

“定是林妈妈见我贪睡,着人来催。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不如主动认个不是,说不定省了顿打骂。”佩玉默默转了转心思,几个三下扯开了上衣纽扣,松了发髻,弄成脱簪待罪惨兮兮的模样,方“哗啦”一声把门拉开,跪在地上梨花带雨:“一切都是佩玉的不是,妈妈要打要罚我都认,只是…”

“佩,佩玉姑娘。”杵在门口的小厮有点懵逼,强行回避直视对方有意露出来的事业线。

佩玉一脸诧异地抬头,见小厮手里捧着全新的绸缎金钗。

“佩玉姑娘啊,林妈妈交待,今天你不必做活儿了,咱们哥几个给你打扮打扮,有客人…有客人来讲梳弄。”

“啥?梳弄?我?”佩玉一双眼睛瞪得跟老学究的眼镜片儿一般大。

“其实,妈妈也想找别人的,”小厮艰难地开口,“但你也知道,咱们梦好阁的生意最近急转直下,姑娘们一个二个都自立门户去了,这不昨晚又走了一批。如今算上伺候人的,黄花闺女也就你一个了,饶是这样,妈妈也舍不得姑娘你,只得先挑了几个样貌清秀的小厮男扮女装出去接的客,可是就刚才,丹青兄弟被客人一顿胖揍送了回来,差点揍成了太监。妈妈没办法,想到姑娘你二十好几还不曾与人汤一汤,这才不得已麻烦姑娘牺牲一下身子……”

听得自己接客的优先级居然低于男人,佩玉心中蓦地升腾出一股挫败感,梗着脖子对小厮道,“不成,我就是个伺候姑娘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我接客了,再说就长我这样的,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不如你跟妈妈说说,回了那客人算了。”

“妈妈说,现在的姑娘都跑得差不多了,不缺个做活的,就缺个能梳弄的。再说了,你能有人出钱梳弄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继续靠小黄书过一辈子…”

“呸!”佩玉恨恨地啐了一口,“那你说说,有人肯出多少银子梳弄我?”

小厮伸出一只手。

“才五两?”佩玉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猜五十两,“上年的花魁红绡姑娘可是卖了三百两,连着梦好阁都摆了三天喜酒,饶是我长得丑,但凭啥就只得五两了?”

“……………不,是五个铜板。”

“……………”

“妈妈说,当年就花了五个铜板买的你,如今能回本就烧高香了。”

“……………操!”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佩玉一脚踢飞了桌上的花瓶。

“姑娘你小点声,客人还在跟妈妈讨价还价呢,仔细给人听见就只能卖两个铜板了!”

佩玉是在十四岁那年被卖进梦好阁的,卖了五个铜板。

梦好阁,听名字就知道,这里曾经是扬州最大的青楼。

只是,佩玉并不是青楼里的姑娘,她只是服侍姑娘的丫鬟。倒也不是妈妈不让她接客,实在是,她长得太丑了。

有多丑呢,按理说青楼门户人家,即便只是丫鬟,大多也要有几分颜色的,怕坏了门面。随着丫鬟逐渐长大,耳濡目染,出挑的说不定也能成为姑娘,遇见达官贵人好从良。偏偏佩玉是个例外,她七岁那年逃难和家人失散,后又被人牙子掳走,谁知由于又丑又笨到处都卖不出去,幸好梦好阁老板娘林妈妈当日嫁了阁中女儿,得银五百两,一时高兴赏了过路的人牙子五个铜板。牙婆感激涕零,说什么也要把佩玉送给林妈妈作为回报。时至今日,林妈妈想起这件事,依然对牙婆的恩将仇报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谁知,时移世异,自去年起,扬州城内竟有不少青楼异军突起,而名震一时的梦好阁,竟在仅仅一年之内就迅速颓败,姑娘们也纷纷被别家青楼挖走。眼下,竟然惨淡到连佩玉都要亲自上阵的地步。

于是,佩玉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当身子被区区五个铜板买走之后,她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佩玉在梦好阁这些年,不曾学会对镜贴花黄,倒是学了一样恶习,没事就往背街的小书摊子钻,专找香艳小说看。经过佩玉丰富的阅读积累及自以为精确的统计,青楼姑娘想要善终大抵只有以下三种方案:

一,勾搭并死赖梳弄自己的恩客,从良或者私奔,成功率大约三成许,不过一旦不成功会比较悲惨,赔了身子又被人抛弃,回来继续卖身都被人瞧不起。

二,规规矩矩卖艺卖身,讨好妈妈,到时候遇见有钱的大款自然能有妈妈牵线搭桥。只是给富贵人家做小,虽然吃穿不愁,却免不了被大夫人揍,风险太高。加上佩玉脑补了一下自己的样貌,又望了望如今环堵萧然的梦好阁,放弃地摇了摇头。

三,凭借出色的才艺勾搭一个才貌双全的书生,这个在小说里最为常见,成功率也最高,只是佩玉除了看小黄文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勾搭人的本事,先决条件差不能怪老鸨,只好自己认了。

思来想去,大抵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便是今日,能不能牢牢抓住那个眼瞎到居然要梳弄自己的恩客,便看佩玉自己的造化了。

这是佩玉一生中第一次穿新裙子。

虽然对于林妈妈安排了一群男人伺候自己更衣有点不爽,不过小厮们也说了,“佩玉姑娘啊,不是哥几个想占你便宜,实在是咱们下人里头,除了伺候林妈妈的湘君姑娘,连看门的阿黄都是公的了,再说…占姑娘您的便宜,咱们也下不去手啊。”

“呸。”佩玉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却终究不敢开口,怕等下一个铜板也卖不出去了。

少顷,佩玉打扮梳洗完毕,望着镜中一身银红色蜀锦织花缎子、簪着翠玉步摇的自己,虽犯了红配绿赛狗屁的忌讳,却也到底顺眼了几分。

不容多想,佩玉被一顶小轿径直抬到了湖边,上了一艘游船,船舱内暗沉沉,唯有一盏烛灯半明半灭,倒是颇有气氛。佩玉堪堪将帘子系好,便听得外头小厮唤道:“小官人请安置罢,咱家姑娘丑了点,您将就着用就是了…”

“呸!”佩玉飞起一脚便制止了多嘴多舌的小厮。反正如今人也送来了,银钱没得反悔,不爽就呸,才是人性本色。

“还有脸说我丑?五个铜板就想买初夜的,能是什么好人,我看八成就是流氓地……”“痞”字还没出声,佩玉却借着烛光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瞬间愣了一愣。

颇为清秀的一张脸,人打扮得也讲究。一身质地不错的绸缎衫,腰带上别着香囊,和小说里的年轻公子形象一点儿也不差。

佩玉一下子就兴奋了。在脑补了一系列脑满肠肥的臭男人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能卖给一个帅气斯文的小官人,这概率大概就跟乞丐捡到了黄金差不多。好机会不抓住就是傻子啊!倒贴五个铜板都心甘情愿啊!

佩玉如此想着,全身热血都蹭蹭蹭往上涌,也便一秒钟的功夫,便饿虎扑食一般扑到了小帅哥身上,伸出手便开始解他的衣服。

“姑,姑娘,”小官人吓得下巴几欲脱臼,“我们是不是…发展得有点太快了。”

“不快不快,咱们不就是来共度春宵的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奴家这是帮你省时间呢。奴家教您啊,闭上眼,放轻松,什么都别想,享受就是了。”

“怎么,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我听说的梦好阁里的姑娘,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

“五个铜板你还想琴棋书画?给你睡就不错了,放心一会儿我便让你知道,琴棋书画是个鸟,没什么事比睡觉还舒服。”佩玉一边爆着粗口,一边手也没闲着,虽然她也没有跟男人睡觉的经历,但是那些背街小黄书上不可描述的场景早就在心里翻滚了无数遍,想想就激动。

唯一可惜的是,背街小黄书没有告诉她,睡别人老公,比睡自己家的更让人激动。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诚不我欺。

少顷,她卷起小官人卸下的衣裤尽情往甲板一扔,只见一丝不挂的年轻肉体暴露在空气之下,可用光洁如玉来形容,那擎天柱却是不知不觉中已然撑开了。鲜肉送上门,不吃是傻瓜,佩玉像个老淫棍般一边流口水,一边阴测测地笑了。

(此处作者师从贾平凹,删去一万字。)

约莫半个时辰许,大汗淋漓的一泻千里之后,小官人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面带羞涩地对佩玉说道:“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姑娘。原来跟姑娘睡觉这么舒服,真是死了也甘愿。”

佩玉正心满意足地埋头帮他清理,乍一听到这句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啊。尽管心里狂喜,还是假意不在意地多问了一句,“哦?不知小官人眼里第一好看的姑娘是哪一位?”

“便是你们梦好阁的丹青姑娘了,今儿我来讲梳弄的时候见她倒在门口,不知是被哪个辣手摧花的官人打了,好好一张俏脸肿了半边。真是混蛋。”小官人不无惋惜地道。

“……”

下一秒,佩玉无比痛恨自己多的这一句嘴,妈蛋的接客优先级低于男人就算了,没想到在小官人眼里也比不过一个男的。若非帅即正义,保证一牙齿下去让丫断子绝孙。

待二人重新和衣坐好,佩玉方从小官人的嘴里得知了他的身份。

小官人家里是开地下钱庄的,因为行业属于灰色地带,所以小官人自小被父母严加看管,纵然再有钱也不能显山露水,如此硬生生拖到二十岁上,既没谈过恋爱也没嫖过娼——直到他发现梦好阁的佩玉只要五个铜板,一激动,手一抖就给了林妈妈六个。

这人设,简直完美!佩玉的口水又情不自禁流下来了,心里默默念道,原谅他的奇葩审美了。

想想也是,审美不奇葩的,比如梦好阁的小厮们,大抵还真下不了这个鸟。

佩玉跟小官人私奔了。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地下钱庄的小官人,家里怎么着都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出身青楼且奇丑无比的女子的。佩玉根据背街书摊上的小黄书,精准地判断出了此时唯一的出路——私奔,幸好一切顺利,小官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小官人早已厌倦了没有自由的家庭,佩玉也早已厌倦了半死不活的青楼生活。两人瞌睡碰到枕头,一拍即合,当夜便弃了船从河面逃跑了。

这大概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佩玉想。

只是,根据小说的套路,幸福总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这城门还没出,梦好阁的马车就拦在了眼前。

一般来讲,青楼里姑娘私奔,鸨儿追一追也入情入理,尤其是花魁,那可是十斛明珠千金聘礼的身价,白花花的银子在路上跑。可是佩玉做梦也没想到,她这五个铜板,啊不,六个铜板在街上跑,也值得林妈妈下了狠手,派出全阁的小厮围追堵截。

就这样,鬼哭狼嚎的佩玉被关回了梦好阁的小黑屋,嘴里塞了布条被捆得动弹不得,只有耳朵里隐隐约约飘来几句对话:

“妈妈若是介意赎金一事,小可尽可回家筹措,还望妈妈应允。”是小官人的声音。

“话不是这么说,就是纳妾也须讲个父母之命的,便是我允,你家爹娘可允?”

“爹娘之事妈妈不必担心,我这边…自会慢慢与他们计较。”那声音显然小了下来。

“慢慢计较?佩玉即便是个丫鬟,也是老身当了女儿养的,让她做你没名没分的外室?你一做不得经纪攒下银钱,二考不得功名挣个官衔,敢问小官人,到底何来的底气赎我家女儿?如今你若给老身一句准话,不劳烦父母操心,自个儿挣得佩玉的赎金,我便成全了你们。老身也不多要,五两银子便是。”林妈妈大概是正在啃鸡腿,一边吧唧嘴,一边不屑地冲着小官人喷出一脸的沫沫。

“妈妈莫不是消遣小可?除非小可接手父母生意,否则自个儿银钱哪里挣?难不成像那卖油的一般,一分一厘地攒个好几个月。怪道人们都说烟花无情,区区一个丫鬟身上也能盘剥出这许多,什么女儿,无非是摇钱树罢了!”小官人又陡然高了一个音阶,还夹杂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女儿,还轮不到你这个花六个铜板的指责。送客。”随着话音落地的,还有一根鸡腿骨,嘣地一声,在地上弹了两弹。

小官人失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佩玉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鬼哭狼嚎已经无效,索性摊在地上赖死。正在此时,小黑屋的门却悄悄开了,闪进来一个俏丽的人影,定睛一看,却是林妈妈的贴身丫鬟湘君姑娘。佩玉咽了口口水,要是自己也能有湘君这样肤白貌美大长腿,估计十个小官人也能勾走了,跑了一个算啥。唉。

“好妹妹你就别闹了,听不出来妈妈是为你好么?这小官人本也是妈妈细细给你选过的恩客,人是忠厚老实没得说。可如今妈妈问他话,他也就做得几个铜板的主,既偷懒不肯考功名,又拉不下脸做经纪,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若跟他,到时他爹妈一句话把你赶将出门,他有脸反驳半句没有?咱们门户人家不比别人,一头子热情的人多了去了,但都是嫁不得的。”

“可是,那背街上的小说里,什么才子佳人,大多也是开头就不被人看好的,怎的妈妈就笃定不相信我们?”佩玉还是掩饰不住悲愤。

“你可别傻了,第一次接客,晓得哪个人该跟,哪个不该跟?无非是舍不得第一个男人罢了,妈妈却是看得清楚的。”湘君姑娘道,“虽然我不懂事,但梦好阁迎来送往,我也见得多了,为了姑娘一掷千金的有之,要死要活的有之,携手私奔的有之,可若要我说,这些都算不得真爱。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为美人儿放弃一切需要勇气,但这不算什么英雄。凭他是谁,无非是牙一咬心一横的事,即便是殉情,眼睛一闭一根绳索便做成了。真正难的,是那些持之以恒水滴石穿的事,比如咱们姑娘每日练一首曲儿,比如做经纪的每日积几分银钱,比如做秀才的每日做一篇文章,皆非用尽心血做不成。若是爱一位姑娘能有这水滴石穿的功夫,比起那一脑门子热情,不知珍贵到哪里去了。”

佩玉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想睡一个人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想睡这个人,“可是这样的感情,世间又能有几何呢?”

“那可不一定。若说真爱,我就见过一个的。”

湘君姑娘想起了一个说古老也不算古老的故事。

林妈妈当年还是花魁林姑娘的时候,扬州刺史家的长公子前来讲梳弄。本是露水情缘,谁知他竟对林姑娘一见钟情。只是这刺史家何等门风,莫说娶妻,便是做二房也未必轮得上烟花女子,为奈何架不住他家公子重情义,与父母约定若是三年内中举,便要娶回林姑娘做二夫人。

父母面面相觑,这大公子是何等样人,自小不工读书,无心仕途,就等着年龄到了靠父母庇荫求个小官混吃等死。如今虽是为了烟花,却始诚心向学,倒也算是功德一件,心下便答应了。

由此,那大公子便如同变了一人,整日读书废寝忘食,除了拜会林姑娘,凭他什么应酬夜宴都一概不去了。三年后的乡试,果是中了经魁。父母喜出望外,然往梦好阁一打听,鸨儿非要足三千金之数方允了林姑娘赎身,心下便又打了退堂鼓,却拗不过儿子的决心,便断了儿子经济来源,道娶回来可以,但要先娶了知州家女儿为正房,至于赎金,一应自己准备,父母这头是毫厘休想。

大公子欲哭无泪,自将衣饰细软能典的全典了,一应带去了梦好阁,将全部身家给了林姑娘,道是如今他将成亲,又需离开扬州赴京上任三年,恐误了姑娘一世。如林姑娘遇见良人,这银两便可添作妆奁体面从良;若是未有所托,三年后他自当回扬州为林姑娘赎身,日后姑娘自行嫁娶之事,都是自由。

林姑娘这三年来,向来只服侍大公子一个客,那里肯托身于他人,躲在房里水米不进狠狠哭了几日,要死要活说要再等大公子回来。可回头一想,一则鸨儿不许,二则大公子赎自己的银两哪里出?若是自己不能帮衬一二,难不成要他去偷去抢?来日纵使被他嫌弃,也好过自己当个蛀虫亏欠他的好。由此,便也欣然迎客了,只是多了个心眼儿,那些富家公子赏她的银两珠钗之类,一应不作花费,都仔细做了私房寄顿起来,一得闲,便悄悄托人稍予大公子,三年下来,竟也有了千金之数。

话分两头,时下正逢边疆有蛮子作乱,那大公子心灰意冷之际,便应征上阵杀敌。由于过分不要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由大头兵做到校尉。那林姑娘送来的银钱,自己不使,一应作了底下的军饷,由是士气大振,立功无数,甚至在战场上救下了千里勤王的上户军。上户军见过打仗拼命的,却没见过这么拼命的,震惊之余请了大公子过来细问。这大公子也不隐瞒,直言自己钟情于一烟花女子,然父母之命难违,为人子者亦不可让父母蒙羞。如今上战场作拼命三郎,除却忧国忧民,只为三重:第一重,帮林姑娘求得自由身,此乃下策;第二重,林姑娘有慷慨解囊助战之功,但求帮林姑娘脱离贱籍,圣令赐婚,光耀门楣,此乃中策;第三重更紧要的,知州家女儿不可白白耽误,惟盼二人和离,待其另聘高官之主方可放心,此乃上策。这上户军一听,心中不由暗暗称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却偏偏有这拼了命什么都想成全的痴心人!当即上达天听,求了恩典,令林姑娘脱离贱籍,赐婚大公子;知州家女儿另赐婚御史中丞。由是看来,皆大欢喜。

“可是,”佩玉诧异道,“既有赐婚,林妈妈如今怎的不做校尉夫人,倒是仍旧在这梦好阁?”

“你是不知,面对这大好的机会,咱们妈妈竟然请了辞。妈妈说,如今虽是天时地利人和,只是战火未除,大公子这校尉之职也是卸不得的。身为人臣,岂能眼见朝廷有难不顾?自己即便此时从良,也是夫妻分离,独守空闺的光景,平白让大公子惦记罢了。倒不如求赐青楼一座,所挣银钱除却日常开销,一应捐给大公子的部队作了军饷,等来日大公子凯旋,再论从良之事,岂非两全其美?这就是咱们梦好阁的由来。”

“由此看来,这却是间接救了我一命,若是没这梦好阁,我现在估计还在挨牙婆的打呢。”

“是啊,我也便是那一天被妈妈买来,做了贴身丫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战场一上就是七年,直到去年有消息传来,这大公子在战场上给敌军砍中后腰,怕日后是站也不能站了。妈妈着了慌,觉得二人不能再拖了,因而便偷偷典了首饰,变卖产业,决定跟着大公子回家。所以这梦好阁不是生意不好了,是妈妈想让它关门了。只是有一件,妈妈为了给咱们找好去处,或是从良,或是去其他风月场,都要细细遴选了才行,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在这之后,她和大公子,就该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吧?”

梦好阁倒闭那日,林妈妈分了佩玉五两银子,烧了她的卖身契,一顿孤拐将她打到了背街,嘴里兀自咒骂不止,骂她是个没良心的赔钱货,白吃白喝恁些年还要倒贴钱。佩玉拼死忍着笑,拜别了林妈妈,一路看着校尉家的马车留下宽宽的车辙。

三月后,佩玉在背街开了一家小书摊,凭着她多年来丰富的阅读经验及精确(大雾)的统计,她决定另起炉灶,亲笔写那些青楼里看见听见的香艳故事。不出一年光景,佩玉便成了红遍全路牙子的黄色小说家,但凡来到背街的三教九流,总要在书摊前探个脑袋,龇出一对猥琐的大板牙:“阿呸姑娘的新书有是没有?”

阿呸姑娘便是当年的佩玉。思来想去,她觉得写小黄文用真名还是太高调了,人家兰陵笑笑生都不敢。联想到自己的口头禅“呸”,一个土到喷血的笔名便横空出世:阿呸姑娘。

书摊上,挂着一幅摇摇欲坠的对联,是阿呸从城隍庙偷师得来,改了几笔:

心有淫邪,朝夕拘礼无益;

身可行善,阅尽香艳何妨。

后记

一日,阿呸正要收摊,忽见隔壁街的胡牙婆领着一个哭哭啼啼脏兮兮的小姑娘前来,不等发问便惨兮兮地大倒苦水:“老板娘啊,这孩子原是我亲戚家女儿,逃难的时候跟父母失散了才来投奔我的,虽然丑是丑了点,但是手脚可麻利,您看要不就留下给您端茶递水伺候着?我这也不多要,十个铜板,怎么样?十个铜板这闺女就是您的了…”

“呸!十个铜板?老娘当年五个铜板都差点没人买,这丫头凭啥就值十个?这小模样也不比我当年好看,一口价,五个铜板,成交就留下,不然就滚蛋!”

“好,好,五个便五个!”牙婆一脸蒙逼地看着发无名怒火的阿呸,诺诺地应着,转头拿了铜板就跑,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佩玉蹲下身,小女孩一壁抽抽噎噎,一壁用大眼睛直直瞪着她。

“哎呀你瞪我干什么呀?别哭,当年我跟你一样也是卖了五个铜板。我给你起个新名儿,就叫小五吧。哎呀都说了叫你别哭了。你以后就是我女儿,我教你写全天下最好的黄段子,以后啊整个路牙子的小黄文就都由我们承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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