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那天,我就成了姨妈家的孩子
2017-04-20 不二
我今年37岁了。
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一个姐姐了。当我与双胞胎弟弟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便与这个家分离了十四年。
我被父母送了人。满月的那天,我就成了姨妈的孩子。
在姨妈家里我排行老四,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在我三岁的时候姨妈又生了个小弟,这个家里虽然不是多富裕,但是我的童年充满着温暖。
姨妈从未强迫我改口叫她妈妈,但是对我却与自己亲身的没有任何差别,我很爱她给我的这个家。我也经常去亲生父母那里,很少吃饭,更不过夜。在我心里那里是“亲戚家”。
十四年后的某天,放学回家姨妈突然问我:“丫,你知道冷了要穿衣,饿了肚子要找吃的吗”。我诧异的答:“知道啊,我都多大的人了。”姨妈叹了口气:“丫,记住,你要听话,回到那个家里你一定要听话。学会干活,知道干净,不可以挑食。”
我愣在原地。十四年后,我又如此被安排了命运,不同的是,这一次提前知会了我一声。相同的是,谁都没问过我是否愿意。不变的是,十四岁的我与一个月大的我并无两样,我们都没想起反抗。
第二天我就被亲生母亲带回了十四年前的“家”。至今我不清楚为什么当初会被送给姨妈,又是为什么十四年后被带回。也没找任何人问过,好像这些都是我命中所应该发生的一般,我也接受的理所当然。
回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我出现了种种不适,就像被抓进牢笼的动物,拼命想逃离。母亲规定我一个月可以去姨妈家一天,但不可以在那里过夜。在这里,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母亲让大四岁的姐姐与我同住,独处的时候,姐姐总会让我给她捶背、按摩,白天我几乎不会进去卧室,总觉得那里没有留给我的空间。每到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最后一个拿到碗筷的。母亲经常挑我的毛病,父亲若对我好些,姐姐,双胞胎弟弟,妹妹就会背过父母打我,欺负我,不许我去告状。
每天完成原本应该也由其他几个兄妹来分担的家务活,我总会一个人蹲在门口,偷偷抹眼泪,想姨妈家的每一个人,想的实在不行了,就偷偷跑回去,后来被母亲知道了,就罚我在门背后跪着。后来姨妈不让我回去了,因为母亲告诉她,我是她的孩子,只是让姨妈养着,现在我回来了,就不要让姨妈家里的大小人去勾引我。
姨妈抱着我一起哭,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时候,就像所有孩子期盼长大一样,我也想长大,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做的了自己的主。
我期盼母亲家里每一个人都开心,这样就不会难为我。我不敢亲近父亲,因为越是亲近,我得到的欺负就越多。日子过的除了上学就是回家做家务,做完了依旧蹲在门口,看着姨妈家的方向。邻居知道我在家里的位置,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也没有人愿意与我玩耍。
后来,我转学到了母亲所在的村里,失去了唯一愿意跟我说话的同学。没有人敢多看我一眼,因为若谁对我好一点,母亲就会说是她在教唆我在家里不听话,所以大家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父亲是村支书,又有一个不愿大家与我太亲近的母亲,这倒让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欺负我,有些日子我还挺得意,以为是由于父亲的原因,我终于得到了尊重。但是一个同村的孩子道出了事实:“我们家的大人都说了,不让跟你玩,也不让我们欺负你,因为惹不起你母亲。”一时间,我在学校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下课了也不愿走出教室,放学了更不想回家,因为母亲的家比教室更冰冷,让我害怕。
十五岁的那年,我有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不能和姐姐的相比,但是我已经无比满足,虽然很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姐姐不要的桌子,我也特别开心,因为我有了自己的位置。就连每天依旧要做的伺候姐姐捶背、倒水、扫地和挨打,都变的没那么痛苦了。
初二的时候,我还是退学了。父亲给我找了一家塑料厂的工作,一直到后来家里盖了门市房子,我就开始自己开店卖结婚用品。十六岁,我当起了老板。
那时候的结婚都是送礼,不送红包,所以我的小店生意很红火。开始母亲带我进货两次,后来都是我自己去,路程三个多小时,出门也成了我的乐趣,虽然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但做生意让我忘记一切,那个时候我成了大人眼里的买卖精,母亲开始对我好了。
在我眼里,母亲的“好”,就是她会对我笑了。
姐姐嫁了人,弟弟在外上学,家里就剩下了我和妹妹。每天不管多晚回到家,父亲总会到房间看看我。每次进货无论多冷他都会送我上车,多晚都会站在楼下接我。做生意的那三年,因为有了父亲的陪伴,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时刻。
十九岁那年,弟弟毕业,生意也不景气,母亲又没了笑脸。经人介绍,我和村里的一个男孩定了亲。不知是因为我不想再被安排,还是自己年少无知,二十岁的时候我因为一个货车司机要毁约退婚,遭到严峻的反对,弟弟找人用暴力结束了我这段懵懂而又大胆的感情。
原本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舍不得姨妈和疼爱我的父亲。最终给父亲留了一封信,拿着两百块钱,在那个夏天,我离家出走了。后来知道我离家后,父亲替我退了亲,姨妈大病了一场。
就这样过去了,二十一岁,弟弟结婚,
而我也遇到了自己的第一段感情,遭到家里反对,理由是对方的父亲在外有其他的女人,怕儿子随了爹苦了我。我执拗的想做自己的主,但是父亲突然病倒了,肝硬化。
两个年轻人面对着无助的感情,选择了最不成熟的方式。我不愿父亲再为我担心,与一个认识一个月的男人结了婚。他在得知我结婚后,也找了一个女人。我们两个在同一天结婚,与不同的人。
我以为我的妥协能换来父亲的安心,但终究是我以为。父亲还是离开了,而我的这段由他而起的婚姻,也随着父亲的离世走到了尽头。
我成了远近皆知的离了婚的女人,这个身份也没维持太久,就遇到了另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上学的时候对我很好,我们彼此不过问对方离婚的原因,漂泊那么久,终究会累的。我们有过一个儿子,八个月的时候由于妊娠高血压早产,孩子没了。那之后我又生了一个女儿,也算是弥补了上一次的失去。
与他结婚时我并不知道他精神上存在些病症,孩子没的时候他的病发作,后来更严重了,甚至差点把孩子掐死,我抱着眼睛流血,呼吸困难的女儿,冲出了家门,结束了第二段婚姻。
带着孩子回到了姨妈家,只有这里才让我觉得温暖。我没有经济来源,只能靠姨妈家的哥哥姐姐养活。时间久了,总不是个事儿。
我同意了一家的说媒,带着九个月大的孩子嫁给了一个退伍军人。他比我大个几岁,家里条件很差。生活上保留着部队的习惯,睡觉盖着军用被,用枕头包,家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分隔两套。就像两个陌生人,同租了一间房。后来他去外地工作,几个月我们才会通一次电话。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见了也说不上几句话。我们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我想以有个孩子来改变这种状态,二女儿出生后,他彻底的避开我,不愿与我沟通,不习惯与我生活。
我们开始了分居生活,不大的院子,各住一间房。为了孩子维持着“父母”的名义。一直到小源父亲的出现。
小源的父亲与我们一样做生意,就在我们店铺的旁边。在我眼里他是个不多言语的男人,他的老婆是一个很强悍的女人,周围的商户都不愿去接触他们两口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两个聊起了彼此的生活。也许因为经历都太相似,心灵上都缺乏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就在那个时间点,我们成了彼此心里空缺的补位者。
这把火一下子着了起来,烧的无法扑灭。我们一次次的分开,一次次的重逢,彼此都害怕过了三十多年才遇到的懂你的人,一下子会消失了。我已经经历了三段婚姻,而他有家庭,虽然状态与我的无异,但是我不愿因为自己让他的孩子没了父亲。
我离开了小源的父亲,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第三段婚姻。离开了那个城市,自己做起了小生意,想忘记一切。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有天突然回头看到小源的父亲站在马路对面。压了很多很深的爱,一瞬间都爆发。我们互相带着各自的孩子,拥抱在一起取暖。他的家人不接受我,几个姐姐和弟妹与我相处很不愉快。
我们爱的义无反顾,但是现实总是冰冷的残酷。多方面原因,最终还是把我的大女儿送到了母亲家里抚养,我带着二女儿与小源和他父亲生活。
生活就是如此,诸多的不如意。婆婆不断的施压希望小源父亲与前妻复合,我们都有孩子要去照顾,也要去融入彼此的生命。
生命走了快四十载,我不知道这一场婚姻又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下一站等待我的又是如何。
我是一个女人,我认为自己很不幸的女人。
命运,是何物。
后记
丫(化名)找到我,问能不能请我把她已经走过的日子整理成文字。我好奇,但内心些许抗拒。因为要描述的是她的内心历程,我始终是个外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写完了再改的时候,总觉得哪哪儿不太对味。这一次不是努力跳出局外,是要我努力跳进局内。每件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写的同时脑海里就跳出故事的画面。我不愿去深究这些站在当事人角度口述出来的事情是否客观,也不愿去寻挖那些她已自动过滤屏蔽掉的信息,因为那些有的没的,其实都已经在文字里了。
丫,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