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多是在此种情景下,阳光明媚,春风十里。诸如毕业,诸如分别。
这里是荒无人烟的大草原,朝前望不到前行的尽头,往后看不着来时的路,每至身临此境的时候,人就像失了水的海绵,漂浮在空气里。晚风吹过车窗,斜阳映上脸庞。我摇下车窗,入眼是一望无际的阑珊的柔软的阳光透过流苏的云线,泛泛的时光丝丝缕缕的从天上漏出来,在空气里缓慢涌动,仿佛伸出手去可以体验到它的触感,轻和的,顺滑的,是女人酥嫩的手碰触身体时候的那种柔软。
工地上换了个新的技术员,姓谢,江湖人称谢哥。据说谢哥刚来的时候是个精神而白净的青年小伙儿,留着绒毛一样的胡须,眼光透亮,身型矫健,文质彬彬,讲着一口流利的内蒙普通话。他做事一丝不苟,总会提前安排好接下来几个工作日的内容,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奔。来这儿半个不到,风沙吹得他脸上褪了一层皮。当初那个面容清秀风流倜傥的他也变成了个地地道道的牧羊人---头发耷拉着,面容枯瘦而黝黑。只是他的眼神依然充盈有力,像这儿初生的牛犊和小羊崽子,明亮而纯粹。我笑他从玉面书生变成一非洲难民,他也不反驳,只是露出一副并不符合他年纪的慈祥的笑容,嘴里念叨着,小疙瘩,你别急,现在还早,过几天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神情自若得让我莫名心慌。
昨晚和谢哥吃完东西一起出去散步,恰逢太阳落山,大地一片沉寂,天空如同浸在染缸里的布料,渐渐浮现出一层层薄紫色的云。杭盖像一位慢慢老去的老妪,陪我们走在斜阳里。这里的3月是早春,泛起丝丝凉意。他是个话少的人,我也望着这一路美景沉默不语。两个人的影子在夕阳里越拉越长。突然间他抬起头看着这注定会消失的,每天又都能看到的风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李疙瘩,我觉得你不适合做测量。
我莫名醒转,问他缘由。他劝我:虽然你已经都会这些东西了,虽然你心怀山川志在千里,可我觉得这并不是属于你的生活。我观察过你,去城市吧,那里有音乐,有理想,有朋友。要是无聊了可以来内蒙我陪你喝酒,只是,20多岁的年纪本不该如此甘于寂寞。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不太认真?他一口否决,然后像个侦查人员一样审视着我每个闪逝而过的表情,像是在质问一样的回答我。并没有,然而你在听歌的时候更认真,看书的时候更投入,想念的时候更动情,你可以选择任何行业,却熄灭不了你心中的火。 他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重重地打在我脸上,这一刻,夕阳和他的注视一起,晃得我睁不开眼。
昨日还是酷暑难当,今早就已雾漫八方。风起,云拢,山隐,尘消。一如物候变幻莫测的湖南。只是那个时候是处在飘摇的江南,那儿的雨会下成烟,虹能艳如练。偶尔还可以寓情于景地文绉绉的作上几句雨散珠链湿罗幕,风拂杨柳醒愁人的诗,然而年少怎能真识愁苦滋味。 在很多事情都还未到来以前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人生中那些重大的转折是如何开始的,尚不了解那些在我眼里轰轰烈烈或悲惨凄绝的故事里的主人公都不是有过充分的准备去等待那些严肃和沉重的时刻来临的。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毕业快一年有余,当初的我一定想不到,人来疯的我忽而有一天会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平淡起来,索然无趣,没有了生机和希望,生活在种种不甘的甘愿里。对于能够看得到的未来努力地想翻起一丝波浪却又不得不妥协而心底实在不想认输。不再考虑关于爱情与面包的定义和需求,不再会为了一些琐事而沾沾自喜或独自黯然。对着未来盲目地翘首以盼,而是仔仔细细地规划好要走的每一步。我也一定想不到,我会一如既往地反叛到了本该逐渐安定下来的年纪。也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苦笑,近日某个几十岁的网友私信我:想不到几年未进你的空间,你还是那么狂妄不羁,希望有机会能和你一起纵酒高歌,骑马仗剑走天涯。他一个身系诸多顾虑的中年男人也能有如此豪放之气,我一介无忧无虑的小伙怎还如此畏畏缩缩?顿觉备受鼓舞。
这几天,工人们都知道了我在写东西,有几个就偷偷地找到我,把自己肚里的东西一股脑儿交代与我,希望把这些若干年前的片段整理起来,给他们留下个鲜活的念想。他们对过往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甚至主动谈起自己当年做过的一些傻事疯事。我在一旁拿笔默默地记,他们就着小酒在唏嘘里回忆往昔,那是54度的牛栏山,高度酒。谈笑间仿佛是在说笑别人的故事,说谁当初在疯狂追求一个女孩儿时时趴在桌子上亲吻过她写过字的纸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着广播给心上人播报了几宿地情诗。烈酒灼喉,烧得他浸在回忆里痴笑着说出一句“她家里人并知道,就算摔烂了我的广播也撵不去我心里的情。”让我觉得惊为天人的话来。现今他已而立之年,却在看到我纸上写的“爱出了奴性来”几个字以后虎躯一震,些许泪水流过他杂乱的的胡渣,他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那种难以抗拒的痛苦,于是整个谈话里他都在一直颤抖着。只是临到末了,叮嘱我一句,别把他的这些丑态翻出来让旁人知晓了被人笑话。我问他,那个敢爱敢恨的主人公和他的爱恨情仇最后结局怎么样了?他笑着敷衍我,“年代太久远啦,记不太清楚了。屁大点小娃娃,等你将来长大了也就懂了”语毕,我也就不再追问了,想来,大抵是没有好的结果了吧。这时谢哥从床上坐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未察觉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许是觉得有些失态,随后他就起了身,嘴里哼着小曲儿出了门去。“孤灯提单刀,漂泊我自傲,随性江湖行,问天何时尽”
谢哥闻见那歌声,身着一袭青衣立在门前,屋里头散落着工人刚离去的痕迹,满地残存的烟头,三杯两盏淡酒,炉火冉冉,燃去了多余的尾音。明天可又是个好天气。他突然说道。我朝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工人在余晖里已经渐行渐远渐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