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
紫膺文
我来了很久了,依然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周围三三两两地坐着、躺着一些人,他们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是紧密地靠在一起。
放眼望去,这里好像是一个大厅,有很多的窗户,每一扇都很大,却没有增添多少光亮。有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好几百,好几千。
只有我是一个人待着的,很长时间都是。我不和任何人亲近。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一群人一群人地睡在一起。只有我是一个人。我穿着破抹布一样的衣服,腿露在外面。我觉得冷。
终于,我忍不住将腿伸向了旁边的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也是一个人待着。 我想靠近他一点,这样会暖和一些。
旁边的人群在窃窃私语,我仿佛听见他们说:
她终于动了。
此时我意识到我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一个独自活着的、僵硬的怪物。
那个人给了我一些温暖。我看不清他的长相,或者是我不记得他的长相。这里的每个人都差不多一个长相,黑乎乎的脸,穿着烂抹布一样的衣服。
因为我睡觉的时候,会靠着他,渐渐地,我感到我不是一个人了。有一人跟我产生了某种关联。但我还是不说话。
我又听见人群在议论我:其实那个男人就是以前追求过她,被她拒绝的人。
这时我意识到,我真的不会说话,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在表达什么。
有人在分发食物。这里似乎定期会分发食物给大家,有很多桌子,每个桌子有四到五个人坐。
我和其他人被分到一个四人桌上,我用身体狂暴地抗议:不可以,因为我们是五个人,还有一个人!
终于,他来了,和我们一起吃东西。
我看到他坐在他的位置上,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了什么,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吃完食物,大家又回到原来各自的领地,一群一群地坐在一起。
我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对他说:
你想和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看到他的裤子腾地一下顶起来了。
我坐在他的身上,他褪掉我肩上的衣服,开始亲吻我的身体。
然后我看到他在和一个女子做爱。
我并不能确定那个女子是我,因为此时我的身体感觉消失了。
忽然,几个面目模糊的人走过来了,像是几位大妈。他们是一个维持纪律的小组,是从大厅里的人中选出来的。他们会四处巡视,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们。
其中一个大妈说:
这些人就是这样,总是当众做这种事。
她的意思是,这些人在这里待着久了,有没有什么遮蔽,男人与女人想做就做了。
她的语气并不吃惊,也没有多少训斥和责备之意。他却停下来了。
巡视组很快就走了,他躺在地上,变得很颓废,似乎失去了力气。
你可以接着来吗?我问他,他没有回答我。他侧身躺在地上,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长方的脸,眉毛略浓黑,脸色发黑发暗,头发微卷、蓬乱。
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离开了他,从靠窗的地方往前走,穿过很多躺在地上的人。我走到走廊下楼的地方,忽然晕倒了。我的意识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他追上来。我记得他是爱我的,他一定会追来。我喜欢这种和某个人、某种事物产生牵连的感觉,这好过我一个人活着。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我的一个好友。他在往我身上套救生衣。他说,声音中有些兴奋:
终于找到你了,不要怕,我们来救你!
我穿上救生衣,从走廊里飞出去,后面很多获救的人跟着我一起飞着。这个救生衣有某种浮力,可以在空中飞。
飞到那个窗户附近,看见有好几个救生员正在对里面的人实施营救,似乎发生了什么灾难性事故。有一个人在问:
他有家人吗?他结婚了吗?他有孩子吗?
另外一个人回答:没有。
那就不救了,他已经死了。
他死在里面,他们没有将他从窗户里拉出来。我感到,我离开的地方就像一个飞机残骸,他埋在那些破碎的机器零件里。
我想:我还没有来得及成为和你有关联的人,你就死了。他们不救你,因为救你没有用,没有人来认这个死去的人,没有人会记住你,你和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关联。所以他们不救你。
我的心里泛过一丝丝悲哀,那么清晰、强烈。
我飞过窗户时,忽然撕心裂肺地喊:
救啊,救他啊!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开口说话,我的嗓子发堵,但我的声音很大。
瞬间,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李秀国。
我也知道了那是什么地方:难民营。
作者的话:严格来说,这不是我创作的,而是对我的一个梦的记录,仅仅是记录。也许,我的神识在那一刻去了一个韩国的片场,所以画面才会如此清晰。然而,这不仅仅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