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哥出任务的头一次，大家就和大部队分散了。外星人不知怎么得知了他们的位置，大哥这一队跳到海里，又游到岸上去，身后不见了任何踪迹。男人们生起火堆烤干外套，都去对唯一的研究员嘘寒问暖。最怂最没用的小姑娘自己坐在一旁瑟瑟发抖，有人路过她，对她嗤之以鼻：“真是没用！整天就知道拖后腿，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进基地了，还用露营吗！”

“…对不起…”她刚开口，冷气就从嘴里钻出来，敲打她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常州，闭嘴！”大哥远远地呵斥他，他脱了上衣在火堆旁烤着，“孟萦过来，来烤火。”

孟萦在其他人厌恶的眼神中走过去，邱希希正在做饭，看见她来了，不情愿地腾出一个位置。邱希希是队里唯一的女研究员，大家的武器都是她跟研究院的同事们一起制出来的，后来反攻计划改变，研究院解散，研究员们成为各个小队争相抢夺的香饽饽。她技术过硬，又温柔漂亮，还会做饭，队里大家都很喜欢她，也希望她能跟大哥在一起。喜欢在这，那么厌恶自然在她这个学院考试经常倒数又被老师强制拜托给大哥照顾的拖油瓶身上。

孟萦跟许实接触不多。还在学院上学的时候，孟萦的老师因意见相左，从研究院里出来，单开一系，招来的学生没几个。大家都背地里嘲笑她的老师，只有许教授经常来看他们，作为老师唯一的朋友。偶尔许教授的侄子许实会跟着一起来，旁听老师的课。许实是学院考试里经常名列前茅的学生，对新式武器的运用十分厉害，学院将他作为反击外星人的重点对象培养。许实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不怎么爱说话，只静静地听课。孟萦跟朋友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议论的时候，许实会让她安静，这可能就是唯一的交流了。

老师后来死在外星人手里，他的研究成果还没有来得及展示，都给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作为他唯一的好朋友许教授答应他，会帮他照顾他的学生。孟萦就是这样被分进了许实的队伍，跟着队员们一起叫他“大哥”。

跟大部队分散突然，小队里没带充足的食物。邱希希挖来一些野菜，因为外星入侵带来了新的物种和空气，野菜疯长到树那么高，有的甚至长了眼睛，拥有了灵智。杀死它们不费力气，却溅出了一地绿色鲜血。野菜跟着压缩饼干一起煮成汤，一人一勺米饭。孟萦把米饭翻过来，藏在碗底的那一面糊透了。她偷偷瞄一眼邱希希，她吃的正开心，常州他们在和她聊天。孟萦夹一筷子，咀嚼了很久咽下去。

有人突然抢走她的碗，又递过来一碗干净的。孟萦没接，许实有点不耐烦，“吃不吃？”

“…把我那碗还我吧。”许实皱皱眉毛，扒着碗吃了一大口，黑色很快见底了。他把干净的碗底递过来，伸长手臂：“还吃吗？”

干净的米饭味道好极了，对于饿了一天没有吃饭的人来说。孟萦低头吃他的饭，冷不丁又夹进几块饼干进来：“别光吃饭，吃点这个。”她抬头看他，许实在喝野菜汤，里面绿油油的，像油漆桶里泡了一堆绿色的蚯蚓。他吃的很快，然后站起来去洗碗。孟萦总是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于是赶紧抓住他，吞吞吐吐地说：“大哥，谢谢你。”

许实点点头，不苟言笑：“行，知道了。”

队里只有邱希希和孟萦两个女的，许实安排她们俩住一间帐篷。邱希希娇生惯养，又是研究人员，出任务的第一天就睡里面，并且要求孟萦一直睡外面。帐篷小，露营的地方大都是野外，深夜凌晨时总是刮着痛苦的呜咽风声。它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绣线一样往孟萦的骨头缝里面钻，上下翻飞。冷的受不了的时候，孟萦就在心里汹涌地发泄对邱希希的厌恶，但是表面上还是不敢得罪她，他，和他们。

孟萦没怎么睡着，半梦半醒间听见守夜的人大喊起床。她从睡袋里钻出来，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跑过去——也没有什么东西，一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老师给的一本笔记，里面是他的研究成果。许实跟常州几个人早就起来了，“快走，外星人追上来了！”发现邱希希并没有跟上来，许实皱眉：“邱希希呢！快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在收拾自己的化妆品，常州看她忙不过来，赶紧蹲过去帮她。看见一旁站着不动的孟萦，“你站着干嘛？还不来帮忙！”

孟萦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是蹲下来了，帮忙背一个很沉的书包。头顶上许实愤怒地大吼：“邱希希你他妈的脑子有病！赶紧给老子起来，走！”邱希希被他吓了一跳，眼圈红红的。

常州不乐意了，“你干什么啊大哥，希希怎么了你就骂她！她收拾几件东西怎么了，没有她制造的武器，我们早就完蛋了，你凭什么骂她！”

许实黑了脸色，“造反了？你爱跟不跟，不愿意滚蛋！其他人，愿意跟上来的走！”除了常州和邱希希，其他人都跟着许实快步离开了。邱希希站在原地抹眼泪，一边好言相劝常州别生气，一边匆匆赶去跟许实道歉。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许实挑着树丛灌木里走，没什么痕迹留下。翻过一座山头，邱希希扯许实的袖子，声音怯怯的：“大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没那闲工夫。”许实上膛一把能量枪，孟萦的听筒里传来信号不好的声音：“…准备进攻。”她顺着树叶的间隙向外看，成群的黑色人影过来了，晃动着，溢出的黑色能量在奔跑中摇晃，离着越来越近。“砰！砰！砰！”三个影子倒下，黑影淡了，摇晃几下再浓郁起来。许实跳出去，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离得太近了，能量枪效果不大，这种邱希希设计的可以吸取外星能量又在伤害时引爆能量的刀，在近战中很有用处。外星人跟难打死，人类的武器大都是延长他们身体凝聚的时间，邱希希的武器最新记录高达12小时。但是很多高等外星人回复的速度极快，往往要打上很多枪，黑色的影子才不会再次凝聚。

许实在前面大开杀戒，常州护着邱希希远远地躲到队伍最后，孟萦跟身边的大家簇拥到许实身边去，很快被密集的黑色水流冲散。外星人有自己的样子，人类的眼睛分辨不出这种光线和色彩，所以他们在人类眼里都是黑色的影子。

孟萦的杀伤力远远没有许实厉害，她的枪只能勉强护住自己不受伤害。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师会被人嘲笑——外星人科技发达，繁殖迅速，不论人类出怎样的武器，都是杀不完的。老师想从内部分解。就像人类，像动物，老师坚信他们有弱点存在，他毕生致力于研究弱点。一刀插进人类心脏，大脑，眼睛，咽喉，人类都能轻易的死去，那么外星人的弱点在哪里呢？

他还没来得及研究成功，外星人就把他杀死了。那时老师带着孟萦在另一队里，老师刚刚给孟萦披上外套，女外星人的手从老师的肚子里穿出来，又离开了。这是老师发现的唯一能够不被外星人眼睛分辨出的色彩，他将这个颜色染到外套上，商量着怎么实践证明。人类死的真快啊，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凝固了，身体一下子扑倒。女外星人甩甩手，孟萦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样子。

她愣神了，有东西抓住她的手腕。剧痛袭来，孟萦被骨折的声音唤醒，拼命地朝对方开枪，黑影执着顽固地凝聚，消散，又凝聚。“砰！”最后化为尘土。许实远远地望她一眼，收回枪来继续作战。他又救了她一次。

孟萦是个什么都不出色的人。学院里的考试总是倒数，体能又弱，靠着“裙带关系”进到许实的队里来，精英的队友们对她充满了意见。孟萦十分努力地争取不拖后腿，夜晚他们睡了，她一个人绕着营地跑步，在黑夜里一遍又一遍练习瞄准射击，遭遇外星人袭击拼命地活下来——人的偏见真是可怕，就算她不会成为拖累了，因为胆子小总是害怕地说不出话，没有人认同更没有人喜欢。只有许实照顾她，迂腐顽固地履行对老师许下的承诺。

骨折的手臂一直滴血，孟萦痛到浑身冷汗，不太习惯使用的左手拎着枪，听见许实大喊：“舰！”邱希希从背包里拿出来，一艘飞舰水涨船高地变大，她跳进去，大家跟着她一起。许实朝这边杀过来，他跳进来关闭舱门，“赶紧走，他们数量太多！”

孟萦系上安全带。飞舰躲避着进攻，优美的身体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舰里的大家从头顶朝下，变成360度自由旋转。孟萦难受极了，头脑的眩晕狠狠地扼杀住人的精神——孟萦晕船，晕车，晕一切机动性交通工具。学院里的针对性课程对她来说都是自杀，每堂课下来像是死了一次。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像是要把脱口而出的灵魂锁在里面。这样痛苦的状态下，孟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见了有人对她说话，在耳边静悄悄的，有点熟悉。“是你啊。”

她睁开眼睛，飞舰静止了。熟悉的人们坐在前排，有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常州和几个人同许实邱希希站在一起面色凝重。应该是在望着她，孟萦转过头来，旁边的座位上的女人解开安全带走下来，笑着摸摸座椅：“新研制的？还不错，像我三岁时的玩具。”

是她！孟萦绝对忘不了，拥有金色长发的漂亮女人，在倾倒的老师背后，平静地甩甩手上的鲜血。她是什么时候跑到飞舰上来的？

孟萦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哥！你们快走，她是…”女人突然俯下身来捂住她的嘴：“你还记得我吗？”她轻轻笑起来：“应该记得吧，你是那个老头的学生。小丫头长大了点，看着我都敢说话了，不像那个时候，一副吓死了的表情。”

许实握紧了手中的枪，他的脸色很平静：“是你，负。”

“是啊，小帅哥。”女人摸摸孟萦的头，在她惊恐的眼睛里照照自己的样子，“好多人叫我的名字，下一秒就死了。”她伸出手，许实身后的一个人砰地爆开，然后软软地倒下去。邱希希突然嚎啕大哭，女人把手伸向她，她的脸呈现爆炸前的红。许实对着负开枪，她扬手，子弹听话地返回，扎进主人的身体里。很快常州也躺下了，他在血泊里挣扎，双腿将脚下的血液踩的飞溅。许实也坚持不住了，他的血滴答滴答地流淌，快速躲避着负的攻击，双腿发出清脆的像牙齿咬在油炸食品上面的声音。他跪倒在负身前，负的手缓缓摸上许实的头——“负！我投降！”孟萦大喊。

倒下的人们都睁开了双眼，那是怨毒愤恨的目光，孟萦打了个寒颤。负把手里的许实甩开，冲她笑眯眯地问：“我马上都要把你们杀了，你投降有什么用？或者说，我有什么好处？”

孟萦挣扎着站起来。“你杀人到现在，是不是很腻，很烦？杀我们像蚂蚁一样轻松，这样多无聊。要是蚂蚁在你手里痛苦挣扎，绝望地反抗，直到死去，不是有意思多了。”

负的金色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听起来还不错。”然后虚心地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是人类，我的老师是研究员，我了解人类的一切。我知道人类不可能阻止你们的脚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原来我跟着许实，但是现在他保护不了我，他没有你强大。人类很轻易能摧毁，你要是带我走，你就能把这个轻易的游戏变的更有趣。”邱希希怨毒的眼神利刃一般穿透孟萦的身体，把她撕碎，“孟萦！你真无耻！你是我见过最败类的人！”

负的手伸向邱希希，孟萦握住负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外星人的实体，负的皮肤意外的冰凉。“别！这么轻易地杀死她，就没有什么游戏的乐趣了！”

“奴隶可以跟主人这样说话吗？”负的眼波流转，像日光都收拢到这一方天地里。这双眼睛的主人很轻易地就能结束任何一个人类的生命，巨大的恐惧在孟萦的胸膛里颤抖，她不受控制地跪下来：“主…主人！求求您，先放过他们吧，我回去把人类的一切都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