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贞挣扎着爬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朝罗皓天的脑袋上砸过去,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顾贞瞬间从心底生出一种解脱感,那种解脱感,来的很隐秘,却又很具体,仿佛有形状、有质地,迅速堆积在这空荡的房间里。
与罗皓天结婚,本就是一个错误。
当初顾贞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跟罗皓天在一起,是因为她觉得遇到了真正的爱情。
他们是在大学相识的,跟很多大学里的恋人一样,他们一起在社团中组织活动,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只是一开始还没有到互生情愫的地步。
那一个转机,出现在大一的元旦晚会上。
顾贞和文艺部的几个小姑娘有一场现代舞表演,因为顾贞个子高,又不是专业学过舞蹈的,自然被安排到了队形的后面,舞跳到一半的时候,顾贞一个不小心打了个趔趄,随着上一个快节奏的转身,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摔让顾贞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呆坐了有那么两秒。
伴随着前排观众的惊呼,顾贞用力地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脚踝处一阵生疼,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被疼痛撕扯地有些难看。一直在舞台边上担任剧务的罗皓天见状就冲上台子,把最边上的顾贞搀扶了下来,跟台下同样负责剧务的兄弟交代了一声,就背着顾贞冲向了医务室。
一场很精彩的英雄救美就此拉开了两个人恋爱的序幕。
顾贞喜欢罗皓天的阳光帅气,罗皓天喜欢顾贞的温柔体贴,刚开始恋爱的时候,两个人从心底觉得对方都是完美无缺的,相互对视的眼神里,充盈着浓浓的爱意,像是一汪池水,荡起的涟漪里都挟裹着春天的气息。
但恋爱不总是甜甜密密的,时间久了,一个人的坏习惯、怪癖好就算隐藏的再深,也会在小细节中显露出来。
罗皓天虽然外面看起来开朗阳光,但是内心深处却潜藏着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的父亲是他们街巷里出了名的酒鬼,平时没什么本事,就仗着酒劲在家里耀武扬威,只要皓天妈妈有一点事做的不尽他的心意了,他便会对她拳打脚踢,每每小小的皓天要冲出房间门阻止父亲的暴行时,皓天妈妈就会哀求着皓天进屋去,有时趁着丈夫转身的空,就一猛子把他推进房间里去。
他颤抖着身体倚靠在房门边上,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听着父亲像疯了一样的吼叫,听着母亲隐隐发出的抽泣声,那一刻他真恨,恨父亲的暴力,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怎么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这样的日子笼罩了罗皓天的一整个童年,等到他真正有力气跟父亲抗衡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一次醉酒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飞坠地,当场身亡。据在场的证人回忆,与他一起撞飞的还有一瓶啤酒,伴随着剧烈刹车声的,是酒瓶分崩离析的一瞬间清脆的声响,像是父亲微不足道的生命里留下的一声叹息。
有人说,一段好的恋爱关系,能够修复一个人在童年里落下的伤疤,顾贞在这段关系里,就扮演着修复者的角色。
顾贞的家庭与罗皓天的截然不同,她从小就生活在和睦美满的家庭环境中,父母恩爱,对她也宠爱,家里常常会收养一些流浪猫、流浪狗,使得顾贞的性格里透着股热情洋溢的劲儿,喜欢对不公的事情打抱不平,喜欢对弱者施予帮助与同情。
在相识了一段时间之后,罗皓天才将自己的童年经历讲给顾贞听,顾贞看到他讲完后低着头沉默,一颗豆大的眼泪砸落在地板上,就像砸在顾贞的心上,她心疼了,默默握住罗皓天的手,像抚摸着孩子一样摩挲着他的头发,“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着你”。
顾贞决心将罗皓天童年缺失的爱在跟她在一起的时光里一一弥补回来,给他所有的呵护与温情。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再也找寻不到了,比如仁慈的父爱、完满的童年;而有些东西,一旦印刻在基因里,就难以磨灭掉了,比如一点就着的坏脾气、颐指气使的大男子主义。
顾贞怎么也想不到,结婚之后的罗皓天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卸下了恋爱时候的伪装,不再故作阳光、故作开朗,也对顾贞的“修复工作”有些厌倦了。他开始嫌弃她穿着不漂亮,带出去没面子;他开始监控她,不允许跟其他异性来往;他开始频频接应酬,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他开始大发脾气,声嘶力竭地乱摔东西;他开始举起了拳头,向着顾贞挥舞而去……
他终究变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顾贞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满客厅的酒瓶碎片和躺在地上的罗皓天,开始浑身颤栗,不能自己,客厅里的钟表一下一下敲击着顾贞的心,如同铁锤重重的敲击在大理石里,令人心惊,在这有些静谧的空间里,传出了一声啜泣,随后声音慢慢变大,隐没在无人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