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超市,一个陌生女人喊着我的小名叫住了我,我诧异的打量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见我木然,她热情得介绍自己:不记得我了吧!你们小时候住在你外婆家上学,我经常带你们玩的,谢雪梅,想起没,你外婆家院子里有棵栀子花,一到夏天我们就喜欢摘了花戴头上的……谢雪梅?听到这个名字所有儿时的记忆立刻涌现逐渐清晰,谢雪梅,这是一个早已被我遗忘的名字!
七岁那年,我和两个姨姐被父母安排进城读书借住在城边的外婆家,雪梅是邻家的姐姐,她的家只有她和妈妈,偶尔会有陌生的男人来去。从相识的第一眼我就格外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那年她十二岁,有一头浓密的自来卷长发,总是高高的扎个斜斜的马尾,蓬卷的发束柔软自然的搭在一边肩头,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说起话时都带着难掩的笑意,干净雪白的皮肤和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欢喜……
她时常从家里带出我们没见过的饼干糖果分给我们吃,时常帮我们梳不同造型的发辫,时常带着我们做各种小女生的游戏。
她极爱美也极爱花,每到栀子花开的季节,她就在发上插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她说这样整个人都会香香的,洁白的花朵衬着她粉白的脸颊,美得像童话里的小公主,那时的我认为再也没有哪个女孩比她更好看了!虽然她名为雪梅,但在我眼里她不是一株冰冷的寒梅,她是一枝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栀子花,热烈而明媚……
然而外婆常告诫我们不准去她的家里,后来也不准她来找我们玩。从大人们的议论里大概知道她的妈妈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我们虽懵懂却也知道那是不好的,畏于大人的训斥,我们就这样渐渐疏远了雪梅。
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株栀子花每年初夏都如期开放,葱茏油亮的绿叶间初绽出朵朵娇嫩的雅白,如同纯洁的少女,持久散发着沁人的馨香!我多想摘几枝送给雪梅,只是她再也没去折过再也没戴过栀子花!
她初三只读了半年就辍学了,我十三岁那年她莫名离家,一晃十八年未曾见过,她离家时刚满十八岁!后来间歇的听到过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和她妈走了同一条路,有人看到她学会了抽烟,穿着暴露,还有人说她和某个男人同居,后来又去了外地……
我无法想像那个带着栀子花香气的纯净少女是如何凋零的,不谙世事的我只能用颗年幼的心暗自叹息着,再后来没有人再谈起她,我也在自己冗长的日子里忘记了她的名字,只是每个栀子花开的时节,我再也不会去花前流连,甚至一度厌恶它浓烈刺鼻的香气,花香虽袭人,却易招来虫子……
世事变迁,如今再重逢,从眼前这个一脸风尘的女人身上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美丽少女的影子!她用生硬的普通话告知我她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如今用积蓄在上海开了家美容院,这次回老家是看望生病的妈妈,她能认出我是因为来我们单位办理业务时有看到过我的照片。
说话间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推着满满的购物车走到她面前,和她叽哩哇啦说着上海方言,男人颈间一条半指粗的黄金链子随着他夸张的言语在胸前不停地颤动,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临别时她拉着男人极不自然地告诉我:阿拉老公!男人扯出僵硬的笑容:侬好啊……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无言的酸楚,十八年如一梦,我们从青春懵懂的女孩成长为碌碌无为的妇人,我依然在这踽踽独行的生活里匍匐谦恭着,她呢,这个依然叫雪梅的女人,我不清楚她现在过得是不是幸福,也不会去打探她的过往,我只知道,那个我殷殷喜爱过的,那个我年少时交付情义的,那个曾被我遗忘在童年的,那个如同栀子花般洁白的女孩,真的早已在时间的沙漏里遗失,她终究没能是一株傲雪凌霜的寒梅!
而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株栀子花呢,它,早已枯萎了……
不愿再深想,只能自解:这一场花开花谢,或许我们输给的,不是人生,而是人生的不可预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