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与英雄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道德经》

  一

  这是红星上的一所监狱。

  这个身体瘦弱,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牢饭可真不好吃。但最让他头疼的,是每天要进行的忏悔。

  但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这是罗正霖在监狱里待的第六年,也是最后一年。明天,他将得到假释。想到这一点,他憔悴地笑了笑,这可能是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了。

  静谧的夜很适合他此时的宁静的心情,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没有抗拒,而是任凭回忆在脑海中浮现,像迷雾中闪烁的几点微弱的灯光。

  近几年,他在进行忏悔。忏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比死刑还难以忍受的事情。多数像他这样的人不是不愿意承认人性的险恶,而是不敢面对人的恶心。老师也说过,忏悔的第一天是最难熬的,他刚来时,对此很鄙夷。现在,一想起自己丑陋的面孔,他又感到一阵恶心。

  他忘不了那些贱兮兮的女人,他的一个经验丰富的朋友说她们像是穿着旗袍的老鼠,出没在肮脏的街道,简直是对这座城市的污染。罗正霖觉得他形容的不够贴切,令他印象最深的是老鼠那双鬼魅的眼睛,说是鬼魅,是因为你一会能从中看出妖艳的媚态,下一秒你又能看出老鼠一样的觳觫,那种觳觫和惊惧绝不会让你感到同情,而是反胃和恶心。每次完事后,他都会像摆脱了一袋垃圾一样离开。

  但是,如果想象自己有多么洁身自好,倒是令他很心虚。因此,他每天还是得装作一个体面的正常人,正常工作,但他最受不了的是别人的眼睛,他害怕和别人对视。他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他总是感觉背如芒刺。有时莫名其妙地,一阵强烈的心情在他内心掀起,他感到浑身燥热。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一个人中暑了却意识清醒。从此,他便不敢和人接触,连打招呼也容易让他面红耳赤。

  但他对自己是颇有信心的,除了那次失手让他来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老师是个高人,他教导他们如何克服内心的罪恶,最终达到至善。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他,罗正霖绝对会以为他是个深居简出的大师。老师教育他们先把罪恶转化为愤怒,再把愤怒转化为慈悲。他说人性本善,因为动心起念才使外物有了分别,念是虚妄的幻想,只有克服念的左右,才能识破真空本原,获得超度。

  终于,他改邪归正,就像他每天睡前对自己说的那样,正义战胜了邪恶,他获得了宝贵的假释机会。

  现在,一束柔软的月光从窗户透进牢房,牢房像是浸泡在水银之中。他决意要在月光下睡着,于是很快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二

  当罗正霖好不容易找到朋友告诉他的那个偏僻的地方时,他的内心升起一种愧疚感,但这种感觉是不纯净的,还夹杂着隐约的兴奋。他迫不及待地瞥了一眼这家简陋的医院的外观,匆匆推门而入。在穿过一堆有模有样的医用设备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小门。

  在他的眼睛适应了昏暗后,他很快相中了一个心怡的商品。这一环节曾经让他津津有味,但现在他却急不可待,想飞速进入下一环节,就像饭店的常客娴熟地点菜一样。

  他感受到心中那只沉睡了六年的野兽已经觉醒,他有一种即将释放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她,他将在以后的生命中无数次感激这一时刻。

  他没有看错,她是被人扛过来的。昏暗的光线里,他没看清扛的那人的面孔,但女孩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中依稀可见。女孩大喊大叫,竭力反抗着壮汉。

  罗正霖一眼就认出女孩不是那种已经属于这里的人,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一个纯净未经污染的宇宙。这时,罕见地,一种高尚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跑上前去,一把拉开那个壮汉,把女孩解救出来,然后拉着她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后面有人追过来,破口大骂,但好在罗正霖瘦弱的身体异常灵活,轻松地甩掉了他们。

  他把女孩带回了自己家里。他一眼就看出她是被骗到“医院”里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只是大哭。他发现,女孩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却是个盲人,虽然双目失明,但眼睛依旧清秀。脸颊由于惊吓而粉嫩,像刚刚绽放的桃花。他被她白皙的脖子吸引了,一想到女孩看不见,就浑身燥热起来。但他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是非感束缚住了。

  他诧异自己的表现,冷静后,端给她一杯水。“这里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女孩颤抖地接过水杯,低声说了声谢谢,喉咙里还是哽咽。“真感谢你救我出来,我真傻,以为那个医生真能把病治好似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他觉得她的声音充满孩子气,稚嫩中流露出娇美,仿佛这声音来自天上。

  他有一种留宿她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在跟她简单交谈后,提出要送她回家。

  女孩虚弱地点点头,看到女孩这样轻易地相信自己,他对她产生了一种同情感,这是一种完全利他的,没有私心的同情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师说的慈悲之心。

  等他把女孩送回家后,他特意记下了她的住址,喜悦地回家了。

  那天晚上,他反思白天的经历,检查自己,惊奇地发现自己沉浸于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的感觉中。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有某种顽强的东西正在消融,他享受这种感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温柔,就像是在大海上的一只飘摇的小船里,在狂风暴雨中守护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他反复回想那种感觉,直到困意迫使他躺到床上。   

  多年以来,他终于能安稳地入睡了。


  三

  第二天,他是伴随着一种未被满足的感觉醒来的。他怅然若失,于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家“医院”。

  不经意间,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片散乱的脚印,旁边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他过去一看,是一串破损的项链,有几颗珍珠凌乱地撒在地上。他怀疑这是昨天那女孩的,于是立刻收集起来,回家把项链修好。

  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庆幸,一想到还能与她再相见,他又感到一阵激动。

  他来到女孩的家,敲了敲门,期待她的出现。在他以为希望落空了的长时间的等待后,门内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他又见到了她。

  “还记得我吗?你昨天受到了伤害,我来看看你。”他故作轻松地说。

  “是你啊!快请进。”辨认出他的声音后,女孩惊喜地说。昨天的经历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她家,他高兴极了。

  女孩的家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给他的感觉是简约,这种简约不是节俭,更像是潦倒。除了木制茶几,木制椅子和几个不起眼的盆栽,连台电视也没有。吸引他的是客厅的墙,上面挂满了油画,每幅画都大胆用色却毫不张扬,给本来空旷的房间增添了一种充实感。画的用色和构图非常讲究,潇潇洒洒却井井有条,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信手而作。他猜测这些画是有某些寓意的,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快,他被一幅画吸引了。画中是一朵怒放的花朵,画面极富动感,花瓣从中心一点辐射开来,似乎能让人感受到它绽放的全部过程。这让他想起盛开的长寿花,像热烈奔放的生命。

  “那是一个烟花。”女孩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收回目光。

  “你,能画画?”

  “我很喜欢画画,可惜小时候有一次放烟花炸伤了双眼,接近失明。但好在还能隐约看到一些东西,这种感觉就像是隔了一层雾看世界,你能明白吗?不过你说奇怪不奇怪,受伤后我的灵感似乎受到了激发,创作更起色了,可能是因为上帝开了另一扇窗吧。”

  “你不害怕烟花吗?”他看着那朵绽放的烟花说。

  “相反,我喜欢烟花,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那次经历吧。人有时候迷恋上一样东西,可能是因为它本该杀死你,但你却活了下来。如果有生之年能再看到一次烟花,那该多好啊。”

  女孩的某句话触动了他,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对了,你昨天为什么要去那里?”

  他突然局促起来,脸上有些发热。“我……其实是一名医生,病人伤势严重,不便进行转移,离他最近的医院就是那里,没想到……”他说的时候有些害臊,脸涨得通红。

  “这么说,你是个善良的医生。”

  “希望是吧。”

  他们又聊了很多话题,他得知女孩叫杨菲,她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酗酒,父亲经常在外打工,她只能靠卖画将就过日子。遗憾的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几乎没有多少人愿意欣赏她的画,因此生意一直很惨淡。然而,她还是坚持卖画,打算等画一卖完,她就和父亲搬家到蓝星。

  临走时,他全然忘记了归还项链的事。

  他内心此时被另一件事占据着。


  四

  从此以后,罗正霖过上了两种生活,一种是在地下,因为没什么文化,他选择做一名矿工,每天在黑压压的环境下工作,但他从不说累。一种是在地上,除了吃饭睡觉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买画。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有时一周买一幅,有时一个月买一幅。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买回来的画编号。时间一久,他发现竟然买了三十多幅!

  有一天,他买到了一幅画,画中是杨菲想象中的绽放的烟花。在欣喜若狂的心情消失后,他的内心只剩下了伤感。

  卖完画,她就走了。

  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一个曾经救过她的陌生人,但他依然想通过买画来维持那蛛丝般若有若无的关系。

  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许多年之后,当他再也买不到她的画的时候,他知道她留在红星的时间不多了。

  在她走之前,他想给她一份惊喜。


  五

  在罗正霖从手术室出来的五年里,世界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在遥远的太空,蓝星和红星连线的中点处,距离红星十五万公里的地方,正在进行一场交接仪式。

  这里是曾经的古战场,两百年前,先辈们曾在这里奋勇杀敌,现在,一些远古要塞还稳定地漂浮在那里,岁月显然在上面留下了痕迹。交接仪式地点就选在一个远古要塞上,那里曾经是两星暂时休战协议的签署地点。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两星在此次仪式上将面临关乎和平还是毁灭的重大选择。

  一群身穿军装的人表情严肃地聚在一张长方形桌旁。他们衣服的颜色分成两种,蓝色和红色,代表各自的立场,像冰与火的对峙。蓝星首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位相貌端正,脸部线条刚正的军官手持一把锋利的铁剑矗立在那里。这是他的爷爷,曾经是蓝红星第一百零一次战争的蓝星总司令,他手上的剑从来没有用于实战过,象征着永久的和平。

  红星本来是一颗无人居住的星球,由于蓝星人口的不断扩张和资源的短缺,不得不开发红星,并把一部分人口移民过去。然而,红星叛变的速度出乎了人们的想象,在红星最后一批移民到达那里时,红星的元首就宣布对蓝星宣战。

  起初双方的武器和飞船并不先进,于是战争就局限在两星之间的太空中,并没有威胁到在地表上居住的人们。这本来值得庆幸,可是双方当时并没有达成停战协议,而是持续扩大战争的规模。直到两星各自研制出了核弹,那些原始的炸弹在它面前就像是古代的弓弩,威力比它们强成千上万倍。于是,双方开始了军备竞争,通过建造更多数量的核弹,以为这样就能威慑到对方。

  可惜,想通过这种威慑建立和平是不现实的,除非一颗星球上的全部核弹的威力能够摧毁另一颗星球。于是,在长达一个世纪的军备竞争后的现在,正是人类的力量足以毁灭自己的时候了。然而,一个不幸的消息是,两颗星球上的核弹引爆器被互换了,也就是说两星拥有                            的引爆器是控制对方星球的核弹的。因此,两星准备开一场交接会议,换回各自的引爆器。             

  不过,交接仪式回避不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交接前两星元首可以随时启动引爆器,引爆对方的星球。

  交接仪式其实是囚徒困境在宇宙规模上演。

  如果一方没有启动引爆器而另一方启动,结果是没启动的一方毁灭。如果两方都启动引爆器,那么两方就会同时毁灭。如果两方都没启动引爆器,两方就会建立友谊,维持长久的和平。

  然而囚徒困境表明,即使合作有利,合作的可能性依旧很小。第三种结果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数世纪的征战,两星间的仇恨已成为世代之仇,最终唯一的可能就是双方都引爆核弹,同归于尽。

  有人提出交流的设想,设想两星元首可以通过交流和协商达成共识,最终都不启动核弹引爆器。然而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因为决定最终结局的只是两个人的心理和意志,与前面的一切讨论无关。

  现在,两星的命运,全人类的命运,就掌握在两个人的手中。

  六

  交接仪式本来是秘密进行的,但意外被媒体曝光,于是两星上的人们开始骚动不安。

  核弹埋在地下,让人们想起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与之不同的是,威胁他们生命的东西不在天上而是在地下,人们好像站在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上。消息很快传遍了两个星球。人们很快发现,逃离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任何一个星球都有相等的爆炸的可能。他们意识到交接仪式的实质,即选择等于没有选择,无论如何选择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两星上很快就掀起一场阴谋论,质控对方星球的元首是毁灭人类的罪魁祸首。人们与政府之间的信任崩塌了。很多人患上一种名为不安全感综合征的心理疾病,患这种病的人通常是富人,因为他们担心爆炸后自己的财富会一无所有。相比之下,穷人反而率先从这种心理中迅速恢复过来,他们明白生活还得继续,与他们本就支离破碎的生活相比,即将到来的灾难算个屁!

  罗正霖就是那些穷人中的一个。不过,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借着朦胧的月光,接近失明的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杨菲原来的住宅。确定无人居住后,他磕磕绊绊地爬上房顶。他疲惫地坐下来,在夜空中竭力寻找蓝星。令他欣慰的是,他隐约看到一个光点,这种感觉就像是隔了一层雾看世界。

  遥远的蓝星啊,多么遥不可及,我就沐浴在你微弱的光芒之下。

  他开始回忆自己并不精彩的一生。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十二岁,他是个少年。十七岁,他第一次得逞。二十一岁,他入狱。二十七岁,他出狱。他看上了一个姑娘,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三十二岁,他为了她双目失明。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但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属于她了。三十七岁,他忽然看到了人生的尽头。他承认自己以前是个恶人,但至少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本来可以平静地度过这段时间的,但有一件事情他不得不去思考。

  他的父亲。

  他本来以为已经把他遗落在记忆最深的角落里了,但父亲的形象在脑海中却出奇地清晰,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罗居正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年轻时的轻狂,仿佛被父亲轻松看透,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警告他。是的,父亲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老鼠一样被监视,然后再被捏死,他一定很享受这个过程。

  他失手之后,父亲竟然把他驱逐到了红星,并和他断绝了一切父子关系,为的是不影响他的仕途。

  罗正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少年的一次和父亲的出游。

  那天风和日丽,正值初春。父子二人在温暖的阳光中行走,还是少年的罗正霖对即将前往的郊区兴致勃勃。

  等到了郊区,罗正霖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一片盛开的梨树。他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然而这一切突然被父亲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父亲的表情严肃起来,说了声“好的,我马上过去”就用为数不多的抱歉的眼光看着他。“你陪我去吧。”

  罗正霖答应了,其实他还很高兴,因为父亲做的事一向是很秘密的,这次大方地邀请他参加,更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却令他触目惊心。

  成片的树桩取代了原来茂密的树林,不远处的电锯声像碎纸机一样入侵他的耳朵。他跟着父亲往前走,直到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它被压在一棵倒下的树底下,痛苦地呻吟,翅膀折断,内脏流淌出来,满地血迹。惨不忍睹的景象令他扭过头去。他非常惊恐——还有多少无辜的鸟儿被如此折磨!

  他愤怒地望着父亲,质问这是为什么。可是父亲只是冷酷地丢给他一句话:“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没保证给你们一片森林。”

  几个月后,那次和父亲唯一一次出游的郊区也遭到父亲的下属的残害。在罗正霖的心里,父亲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森林屠夫,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爬到蓝星元首这个位置上的。

  当时他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将一片森林夷为平地,现在他恍然大悟——父亲是为了进行核试验,在整个星球的地面下安置无穷无尽的核弹,其中的一半就能毁灭这个星球!

  现在,这个曾经的森林屠夫,核弹魔王,现在的一星之君竟然即将拿到控制着自己星球的核弹引爆器。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哭了出来,这是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哭。

  父亲,真的要这样做吗?在我心里,你不是人,就是个恶魔!你吃了我,还想吃掉整个星球上的人!在他哭得声嘶力竭之后,平静下来,静静地等待最后的结局。

  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父亲不会启动引爆器。

  这时,警报声突然响起。红星将在五分钟后在核弹的爆炸中毁灭。

  疯狂的人们从防空洞来到地面上,世界在人们的狂笑声中热闹起来。所有的恶毒的话都落在罗居正身上。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老子全家都被你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罗正霖感激他父亲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至少避免了他在核弹爆炸五分钟前被疯狂的人群撕碎。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再见,这个世界。

  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想法。

  十五万公里外,远古要塞上,罗居正从座位上缓缓离身。他的手上,是一个形状奇怪的铁质物。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哭了出来,这是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哭。

  儿子,为了保护你,我把自己亲手变成了恶魔。作为一名父亲,在儿子死之前,我以恶魔的形象留在你心里,我很遗憾。对于红星上即将死去的人们,我也很遗憾。但是,事实的真相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早在五年前,交接仪式计划出现之前,我就认识到交接仪式的实质,这是一个人类永远都不可能赢的游戏,所以我当时就销毁了核弹引爆器,就是我手上的这个东西。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核弹引爆器根本就没有被互换,上天给全人类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红星人们的眼里,我是罪人。是的,在我不顾一切消耗星球的资源进行核试验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罪人了。所以,请接受我的忏悔吧。

  三十万公里外,蓝星上的一座城镇中,一个防空洞里,一群人沉默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他们是几个月前来到这里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丈夫手拉着手。女人是在五年前从红星搬到蓝星上来的。她在一个画展上认识了她的丈夫。她五年来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位好心人给她捐赠了眼角膜。这三十多年来,她见过许多人,可是找不到符合的那一个。她攥紧了脖子上的项链——这个保佑她平安度过手术的护身符。

  防空洞中的沉默突然被一个惊呼声打破:

  “快看天上!”

  女人冲到了前面,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出了防空洞,看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太空中,月亮大小的红星,瞬间明亮起来,像一个怒放的花朵,花瓣从中心一点辐射开来,像极了烟花。这让她想起盛开的长寿花,像热烈奔放的生命。

  女人的项链被火光映射的闪闪发光,一瞬间,她想起了他。


  七

  混乱平息后,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上,身高二十米的罗居正稳健地站在那里。他是被蓝星上一群暴乱的人们害死的。那群人中,有不少人的亲戚在红星毁灭中死亡。真相公布后,罗居正慈爱的目光宽恕了所有的人。他的右手里,握着一个熔化后又冷却的铁质物,象征着永久的和平。他的身后,蓝星首府威严地矗立着。

  每天,都会有不少人来到这个广场,有的是为了忏悔,有的是为了纪念。后者中,有一个人就是杨菲,她正把那串历经了战火硝烟的项链放在雕像旁边。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