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看路遥的《活着》这本书,看到里面那个被剥夺了尊严,在物质世界极其匮乏的环境下,在各种灾厄变动的情况下,仍然密缝好生活的针脚,坚强勇敢地继续活下去的灵魂,那个承受住命运的利爪,最终孤独得只剩一头牛相伴的福贵。
他们行走在乡间小道,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背影拉成一条线,当我看到这个场景时,他们所散发的生命与希望的魅力攫住了我,之前那些疑惑与不屑也一并消散。初看时,我认为被命运的摧毁下,已变形的生活无异于是地狱,生活在绝望而凄苦的环境无异于行尸走肉。直到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些违拗命运的击打仍然在厚实土地铿锵有力的步伐。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戏剧,那丧妻丧子,孑然一身的福贵无疑是一段命运的插曲与反转。许多人会认为他会自杀死去,向命运妥协,但转眼之间,他又重新站了起来,继续面对接踵而至的绝望,沮丧与悲怆。再不济的生活,也有人甘之若饴,再遥远的路,也有人马不停蹄,再深的绝望,也有人要爬出来。总有一些人并不如你想象那般脆弱,行走与反击倒是他们的常态。
小时候,我常常坐在田垄看爷爷奶奶在宽广的秋天土地播种,每次开始都是兴致昂扬,手脚利索地拿着种子在田间穿来穿去,宛然像一只嚣张的小斗士,但这个小斗士很快就在烈日炎炎中蔫了下来,躺在田边草地吃草,打滚,看天了。而唯有爷爷奶奶,佝偻着嶙峋的背,把一颗颗白色的四季豆种子放进挖好的小坑里,背朝的天,白云悠悠地走,阳光烈烈地照。他们扯着毛巾擦着不停冒出来的汗水,汗水滴落在团块的土壤上,滴落在白色的豆子上,也浸透了身上的衣服,我站在高处喊,回去休息吧!奶奶。他们听到叫喊就歪歪扭扭地走到遮阳伞下喝水擦汗,不到五分钟,又捡起草帽,歪歪扭扭地往地里去……而回家的时候却是夕阳西下,夜幕将近了。
我总以为疲劳后,他们的样子是萎蔫不堪的,神色是愁容满面的,而他们却喜笑颜开,自足而骄傲地谈论着诸如今天播了几分的地,明天的播种任务等等。爷爷奶奶那种对抗炎热与疲劳的坚定常常令我羞愧与感动。我们总抱着一种随意的心态,累了就休息,坚持不下去了就放弃,因为放弃多简单啊,撒手不干了,回家就可以享受冷饮和空调。偶有几次的放弃与任性,固然可以说是秉性的自由与率性,但次次都缴械沙场,那便是对命运的玩谑与不恭了。
舍友小A自从参加了学校的英语学习小组和新媒体社团,她留给我的始终是忙碌的身影和疲倦的说话声。早上六点半,大家还在被窝里熟睡时,她就描好眼线穿好衣服出门了,直到晚上11点即将停止热水供应时才赶回宿舍,偶有几次中午回来,都是匆匆在床上躺三十分钟又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我们旁敲侧击地猜测她是不是进了促销组织,毕竟哪有什么英语学习机构如此“惨无人道”啊。她只是笑了笑说,好累啊好忙啊!
一年以来,她基本都处于早出晚归的状态,偶有的几次宿舍聚餐都会少她的身影,她忙得马不停蹄,我们也渐渐体谅理解。一年里,她口语能力大大提升,也当上了社团的部长,朋友圈的她穿着正装,画着精致的妆容,落落大方地站在讲台,拿着奖状,笑颜如花。那一刻,我震惊而羡慕,那个初入大学一脸青涩懵懂迷惘的她不见了。当我们宿舍一行人仍在抱怨专业抱怨作业,刷完一部又一部的韩剧时,她已悄然蜕变一株坚韧而高贵的玫瑰。曾经有一次,她躺在床上,说:“好累啊,我连逛街的时间都没有了。”我断然对她说:“停下来吧,休息几天玩几天。”她漠然不答,摇了摇头,拿起书包离开了宿舍。
毛姆曾说,你应将心思精心专注于你的事业上。日光不经透镜屈折,集于焦点,决不能使物体燃烧。
当我们多少人一边想着要把心里的梦想点燃,却在阳光下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承不住烈日的磨砺,灰溜溜地躲回了树荫下呢?空留一腔热情在岁月里渐熄渐冷,还留下许多无尽的懊悔与遗憾。
我常常会想起《月亮和六便士》里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一个被狂热的绘画热情攫住了身心的证券经纪人,突然离开优渥安稳的家庭,去巴黎追寻梦想,后来去到一个寂静的小岛绘画,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与真理。他是理想化的追梦者,也是狂热的梦想信仰者,那股永不浇灭的热情没能让他在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境况下,放下绘画的手,停下找寻的脚步。禁得住物质匮乏与精神压迫的人格始终在自己的世界熠熠生辉。
我们固然不是福贵,没有那么多纷至沓来的死亡与绝望,我们大多数人也不会是思特里克兰德,被魔鬼冲昏了头脑,一条道走到黑地去追逐梦想。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人,在柴米酱醋茶里活过了一天又一天。在梦想翩跹而至,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时,而你始终要记得“路遥马疲,还是要走”。以它水,以它光,以它一日又一日坚定的期盼。
愿你我共勉,温热时间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