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落篱子

-1-

夏末的暴雨，总是不期而至，又骤然停歇。暂时的清爽过后，燥热依旧。从清河村回来，学校已经开学了。青晴雨是班里最后一个报名的人。

公告栏里通知，部分女生公寓楼正在装修中，高一新生的女生们需要到学校外面住宿一个学期。青晴雨把一堆行李先寄放在风于浪的寝室里，然后自己去找安身的地方。

风于浪不放心地对青晴雨说：“我陪你去找吧。”青晴雨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用了。”她爷爷从小就教育她，女孩子要学会独立，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别人。

庆幸的是，青晴雨刚走出校门，就有女生过来问她，“你是高一新生吗？”青晴雨点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原来女孩也是新生，她和班上的三个女生已经选好了住处，但还缺一个人。没等对方说完，青晴雨就欣喜若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的手说：“我愿意加入！”

回男生公寓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于浪的舍友说风于浪出去了，青晴雨便苦恼地挠挠头，决定自食其力地把行李箱拖下楼去。

四楼的声控灯好像坏了，青晴雨跺脚好久它还是没有亮起来。400多度近视眼的青晴雨在这漆黑的楼梯口相当于半个瞎子，她一手扶着墙壁，摸索着，低头一步一步小心地下。突然撞到什么人，有东西猝不及防地“嘭嘭”滚下楼梯。

“啊……”青晴雨尖叫了一声，声控灯瞬间像按了开关似的亮开了。

-2-

“别怕，只是一个篮球。”男孩安慰道，冲她笑笑，跑去捡球。青晴雨怔在原地，忽然就红了脸。

“对不起，我刚刚走得太急了。”男孩礼貌地道歉，看到青晴雨手里的“重物”，他腼腆地摸着后脑勺，把篮球伸到她面前，“要不，你替我拿球，我帮你提箱子？”没等青晴雨拒绝，他快动作地从她手中接过她红色的行李箱。

有人说，人生的相遇不只是偶然，除了缘分，更是安排。那青晴雨遇见宫一，这算不算？

正式上课那天，青晴雨在几十张新面孔里看到了一张青涩略带熟悉的脸。他搬着桌子从她身旁走过，他似乎也看到她了，眼里闪过惊喜。

有时候，世界真的好小——昨晚，他们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相撞，今天竟然就成了同班同学。青晴雨注视着宫一的背影，心里宁静的湖面开始向四周荡起一团团细小的温柔的波纹。

宫一在班上组建一支篮球队，他邀请青晴雨当他们的啦啦队，一起邀请的，还有叶初初。叶初初皮肤白皙，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不像青晴雨，黑黑瘦瘦的，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

可能是高一离高考很远，远到暂时看不清方向，所以宫一有大把的时间去打球。他和邻校的篮球队每个星期都有比赛。青晴雨跟着他，拿水又拿球衣的，乐此不疲。

-3-

青晴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宫一喜欢叶初初的呢？那是宫一没有来上学的第三天，叶初初在洗手间里毫无征兆地告诉青晴雨，宫一跟她告白了的。

“我妈说了，早恋就打断我的腿。”叶初初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皱紧眉头，完全陷入自己无可奈何的小情怀中。

青晴雨刚洗完手，她一个恍惚，鬼使神差地滑了一跤，头撞到洁白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捂住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混着流水声哗哗地往下掉。

宫一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而她却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来上课，她猜他生病了，或是家里出事了，那么那么担心他。可令她想不到的是，原来是他失恋了。

青晴雨在南桥街的网吧里找到了宫一，他像青春偶像剧中被喜欢的女生拒接了的男主角一样，有最憔悴的面容和最堕落的眼神。

青晴雨抿抿嘴，走到宫一旁边。她什么也没说，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宫一发现她。

黄昏的风透过斑驳的窗户吹进来，破碎的夕阳在地上投下残缺的光影。宫一抬头看她，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诧异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青晴雨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那一刻，她有点眩晕，内心无比的荒凉。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终于看清自己，究竟有多喜欢宫一。

-4-

经过青晴雨苦口婆心的劝说，宫一肯来上学了。他剪短了头发，露出好看的眉梢。整个人变精神多了，他学会收拾起自己的悲伤，除了青晴雨，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宫一坐在青晴雨的左下方，叶初初坐在青晴雨的右上方，有很多次，青晴雨感觉到自己的脊背被身后的目光灼烧，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挺直僵硬的背，阻挡了宫一仰望叶初初的路途。

那节晚自习，青晴雨死盯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去跑道，抱着膝盖坐在石板上，如水一样的月光落了下来，她的眼里噙满泪水。《青藤之凉》里，林夕颜说，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一件事。

2008年的冬天是青晴雨一生中最寒冷的冬天，爷爷突然病逝，她回清河村。爷爷的葬礼，她哭到不省人事。世上最爱她的人永远不在了，以后她再也不会在谁的生命里重要得不可或缺了吧。

处理完爷爷的后事，青晴雨的姑姑帮她办好转学手续，马上她就要搬到A城和姑姑姑父一起生活了。没错，青晴雨是个多余的人，她的父母只想要男孩，她一生下来就被他们抛弃，是在青河村生活的爷爷收留了她。

青晴雨临走的前天晚上，风于浪来清河村找她。他好像喝了点酒，淡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颊上，绯红绯红的，有些许的醉意。他突然抱住青晴雨，说他喜欢她。

青晴雨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跑进房间，然后手忙脚乱地关上门。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再也没有动静，青晴雨知道，风于浪已经走了。

听着落叶在风中呢喃的细语，眼里延绵成片的黑，青晴雨想，背影和街道融成一体的少年，陪她度过初中三年、给过她很多温暖和快乐的少年，此时此刻他的心是不是跟这看不见尽头的夜色一样，寂寞而又失落地一张一合呢？

-5-

很多年以后，青晴雨在爱情泛滥的大学校园里第一次听到陈奕迅的歌，“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她青春里最重要的两个男孩——一个她曾卑微地喜欢过，一个曾用力地喜欢过她。

可是最后，她没有在等谁，亦没有谁在等她。

2017年12月31日，青晴雨带她姑姑去医院看妇科，在二楼的长廊上，她遇见了风于浪，他陪他老婆来产检。

是的，他结婚了。

曾经为她哭过的男孩，后来成了别人的丈夫。

青晴雨挤出笑容和风于浪打了声招呼，他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