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手往树干上一撑跳了下来,动作潇洒利落,但却又像没长骨头似的斜倚在了花树干上,睨了周远之一眼,皱眉道:“嗯?新来的采花贼?”
“这花树你……你的啊?”周远之第一次行坏事被抓了现行,连忙道歉认错道,“我不知道这花树有主了,对……对不起啊。”
他一招手,黑猫蹬着腿跳进了他的怀里,顺带蹭了蹭衣袖,温顺得不行。
“当着小爷的面,折小爷的花,胆儿挺肥啊。”
“我……我当真是无心之举,不知这花已有主,还望公子见谅。”周远之又诚恳的弯腰行礼道歉。
如此礼数周到,要是旁人兴许也就算了,但顾庭和温酒厮混时间颇长,向来不拘礼数,大有纠缠不清的架势,无赖的笑道:“见谅肯定得见谅,但你先得说说,我这花儿该怎么赔?”
楚护安刚一皱眉,准备说点什么,温酒左手拎着个酒壶,也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拍在了顾庭的头上。
“行了,这儿可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
“嘶!”顾庭揉了揉脑袋,面色抱怨,“你干嘛!”
温酒也没理他,径直向楚护安走去,微微颔首一笑,和平时判若两人道:“楚大将军,在下温酒,久仰了。”
楚护安闻言抬眸惊异的望向他,他自幼在边塞长大,回京不过数日,所见之人不过五指,除非上朝未出大门,这人又如若知晓他的身份?
他疑惑的回望对方,只见温酒笑得坦荡。
温酒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疑,“那日将军回京,平宛长街水泄不通,温某在人海中匆匆一眼,才有幸能见得将军真容。”
他这话说的言辞恳切,后面的顾庭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一副见了鬼了的表情。
“嗯,在下楚护安,幸会。”楚护安点了点头,态度冷淡,倒也算是交识了。
温酒但也不介意,仍旧笑指了指后面的花树:“将军喜欢这花?”
楚护安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威震南北的护安大将军,竟会喜欢花花草草?
温酒有些想笑,但又怕折了大将军的面子,回首挑了挑,折下最浓艳的一支,递到楚护安跟前,“喏,将军?”
那握着花的手细白而长,骨节分明,还依稀带着烈酒的醇香。
楚护安鬼使神差的接过了花。
习惯了舞刀弄枪的手蓦然接到一束花,却有些不适应。
太轻了,像没有重量似的。
楚护安第一次觉得有些局促,无所适从把花收回在背后。
温酒见他如此动作,弯眉笑了。
身后的顾庭那见过温酒如此献殷勤,眸子转了转,想起几天前的事,才后知后觉到,温酒是真的仰慕人家楚大将军。
“楚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此次回京,想必是多有不习惯的地方。”
“其实还好。”楚护安微摇了摇头,“习武之人,能有个舒展筋骨就成,哪有那么多要求。”
“听将军此言,怕是没有好好出来逛过,这样吧,温某闲人一个,唯不缺的就是时间,不知将军肯赏脸给个机会?”
周远之刚想应声,就被楚护安拦了回去,他皱了皱眉,委婉地拒绝道:“有劳温公子费心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况楚某刚回京中,事务繁杂,实在空不出时间,此事不如以后再议吧。”
“是温某醉酒昏了头,唐突了楚将军。”温酒笑着摇了摇手中酒壶,装作没听出他的拒绝,将责任尽数推给酒,“本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将军忙不开身,也就不叨扰了,可若下次再见,将军可不许食言了。”
楚护安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客套两句,并没有当真,模糊的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温酒望着楚护安渐远的身影,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一回头,顾庭也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楚护安的背影。
他皱了皱眉道:“你看什么?”
“你又在看什么?”顾庭摸了摸下巴,惊异反问道:“难不成……你真仰慕人家楚将军?”
“你说永定朝的百姓,谁不仰慕楚将军?”温酒反问。
的确, 楚护安八岁参军,虽是年幼,但为南萧义子,对多家兵法研究极深,并且武艺超群,尤其是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可以说是当今天下鲜有对手,五年前南萧阵前身亡,边塞十五万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南萧旧部群臣强求,力荐楚护安为将,那时,楚护安年仅十七岁。
五年来,楚护安战绩无数,几乎可以说是逢战必胜,匈奴向来引以为傲的“铁甲军”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永定朝被打压了数十载,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楚护安用仅仅五年年的时间,名声大噪,成了所有永定百姓心中的英雄,就如温酒所言,永定百姓,谁不慕楚?
“……”顾庭当即无言,即使理智告诉他,温酒仰慕楚护安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连神情都有些恍惚,“不能吧?你不会是醉了吧?”
他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伸出两个手指在温酒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二!”温酒的一把挥开他的手,翻了翻白眼,拎着酒壶扬眉抬首又往嘴里饮了口酒,撇嘴道:“这点儿小酒醉什么醉?”
说罢,大步流星的往前踏去。
“你说是明月姑娘好看,还是辰星姑娘好看?”顾庭亦步亦趋的跟在温酒后面锲而不舍的问道。
明月和辰星都是入娇楼的姑娘,最近风头正盛,不少官宦子弟都为此争破了头,不惜一掷千金,花名在外的顾庭也当然耐不住性子。
“我觉得都……明月姑娘好看。”温酒不想搭理他,本想说都不好看,但依着顾庭死皮赖脸的性子,肯定得缠着他分个高下,为了图个清静,话到嘴边活生生转了口。
明月是谁来着?温酒回想了下,实在想不起来,在他眼里,入娇楼的姑娘从来都是一个样子。
“我也觉得明月姑娘好看些尤其是那双眼睛……哎呦!简直像盛着秋波似的,她就是看我一眼,我这心简直像要跳出来似的。”顾庭夸张的闭着眼、捂着胸口开始回味,脸上挂满了温酒看不下去的荡笑。
“那你说……我……啊!”
温酒拉人的手慢了一拍,僵在半途,眼睁睁看着闭着眼睛陶醉顾庭与迎面而来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他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活该!让你大街上犯痴!
“对不起啊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顾庭连忙稳住身形连带扶了扶那姑娘。
那姑娘抬头,见他旁边竟是温酒,动作停滞了片刻,瞬时两颊生霞的摇了摇头,东西落了一地也没在意。
顾庭向来没个正形,看到撞到的姑颇有姿色,便连声道歉的同时,顺带眼睛还带了些桃花。
可怜那姑娘并没领会到他的意图,只是转头盯着正一脸鄙弃顾庭的温酒,顿时脸上绯红更甚,连忙弯腰去捡地上洒落的东西。
温酒顺她动作垂眼望去,一幅彩画展开了一半,画上的人昨儿个才见过,只是……
温酒又多看了两眼,确定那画上的人未着一缕。
那姑娘见温酒投了个眼神过来,动作添了慌乱,颤着手将画收了起来,又揣进了怀里,朝温酒连道了几句对不起,埋着头走掉了。
“???”顾庭疑惑的看着温酒,“这姑娘撞到的是我,道歉也该向我道,怎么反倒连声向你赔不是?”
温酒一时还陷在刚才那幅画里,根本懒得搭理他。
顾庭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自顾自的说道:“哎!你刚才看到没有?我怎么觉得那副画上的人有几分像楚将军呢?最近京城的画师可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画画你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朝廷官员都不放过?还画的如此……如此不堪入目。”
温酒斜睨了顾庭一眼,语气不明道:“什么叫画画我就算了?”
“嗨!”顾庭一拍脑袋,见风使舵的事干得及其顺手,昧着良心道:“京城谁不知道温公子行事豁达,肚子里都能撑船,自然不会同那些愚民计较,”
温酒也没再追究,环首望了望,抬脚向一家画坊走去。
顾庭乐得看热闹,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忍不住想,里面要是有温酒的裸图,温酒的表情会怎样精彩。
里面的掌柜看见温酒进来,笑着的脸瞬时变得比哭还难看,颤颤巍巍的腿差点就跪了下去,舌头像是打了结,“温……温公子?你怎么来了?”
“随便看看。”温酒点了点头,也没看他,径直向里面走了进去。
掌柜抬了抬脚,在跟还是不跟之间,艰难的选了后者。
要是让温酒看了那些画还得了,
这算什么破事儿?
顾庭逛了一圈,有点失望,这些画上无非就是温酒赏花饮酒、对诗作赋,都没甚看头,但是楚护安,顶着一张冰山脸,就少了几件……不!是根本就没穿衣服的画像,竟然占了半壁江山。但令他欣慰的事,里面好歹还算有几张明月姑娘的画像,他挑了几张还算看得过眼的画卷,准备挂在房里日日欣赏。
温酒当然也看到不少自己的画像,但也没觉得多新奇,反倒是楚护安腰腹上纵横的几条轮廓分明的线条,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抬手隔着布料按了按自己的肚腹,觉得未免有些夸张了。
他叹了一口气。
果然,京城的画师为了迎合那些大家闺秀的喜好,已经开始出卖自己的良心灵魂了。
无良商家!
天色还有些早,温酒本想去看看前些日子在城东种的花长得如何,可这一来一去估计的几个时辰,时间有些不够用,顾庭抱着一堆画拉他去了醉花楼,温酒向来对酒没什么抵抗力,毫不思索点头同意了。
可是还没跨进店门,一道身影便扑在他面前。
“哎呦!大少爷!老奴可算找着你了。”
“温伯?”温酒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看清来人有些惊诧。
温伯拉着温酒的手,差点老泪纵横道:“大少爷你又有许久日子没回府了。”
仔细听来,那语气竟有些委屈。
温酒向来浪荡惯了,虽人在容城,但三五个月没回去,也不太可能有人出来寻他。而且温伯显然是在这儿等他有挺长一段时间了,这般阵仗,也只有十二岁初次离家的时候见识过了。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他问。
“那能有什么大事。”温伯自动把他这句话理解成了关切之词,激动的一拍大腿,“老爷好着呢。”
温酒:“……”
他其实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但也没反驳的必要。
“既然府中安好,那我就不回去撒酒疯了。”温酒拍了拍温伯的手,褪去刚才的笑意,冷着脸将手乘势抽了出来。
“大少爷你又何必那么记仇,老爷当初随口一句话,你却记到了如今。”温伯拉住了温酒的衣袖。
“温伯。”温酒眉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懂我,你还不懂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温伯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温酒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当然懂,可正是因为懂,才不得不担忧。
年少之言行尚可当做是负气之举,存得侥幸,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温酒也快到了双十之年,官宦子弟,谁不是在这个年纪就步入了朝政?可温酒身无半职,偏偏和温著势同水火,又让人怎不心惊胆战?
“少爷,这么多年,老奴何曾求过你?这次就当老奴求你了,回趟府吧。”温伯的眼神闪躲,花白的胡须颤抖,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了。
温酒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的转头望了他一眼,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伯就这样等着,两者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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