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01
家乡的六月骄阳似火,满大街铺的都是黄澄澄的麦秆子,有的还没有碾过,麦穗挤在一起,有的已经碾成粒,麦秆被压成了扁的,太阳一晒,白的发亮,有的已经把麦秆集中到一起,堆成麦垛。
田家湾是个小镇,这就是六月份的大街,一派忙碌的景象,虽然柏油路热的流油,但是来往的农民们头上顶着湿毛巾,光着膀子汗如雨下,农忙时的热情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丝毫没有半点松懈。
镇上很多年轻人都去广东或者浙江等地打工了,留下的全是老太太、老汉还有一些老实巴交的,根本没见过世面的,或者说连账也算不了的人,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也在大街上游荡,偶尔搞些小偷小摸的事,害得大伙连赶集或者去地里干活都得把自家大门锁好了。
我二哥田家伟就是留守在村子里的一个,他不是那种好吃懒做,也不是身体太弱,相反,他身强力壮,勤快的很。
村里人都说二哥长得丑。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他只是太过于老实,被人骗了力气, 却是挣不到钱。
这个烦躁的六月天,二嫂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突然跟二哥离了婚,留下个还在吃奶的娃子。
后来听说二嫂出去城里做了半年的保姆,期间被辞退过好多回,她原本打算留在城里的,最后却不得不回家务农了。
二嫂心有不甘,总希望自家男人能有点出息不是,二哥却偏偏是那种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货。二嫂心里发了凉,最后,干脆就离婚了。
这可忙坏了我母亲,本来就有些高血压,当真是急昏了头,又要看孩子,又得忙地里,二哥也爱孩子,可终归是个男人。母亲实在不愿意这样苦了他。
二嫂离婚以后,二哥和我母亲还去找过几次,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二嫂那时候却是铁了心,说啥也不回那个家了。
二哥对谁都好,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好人,这个我从小就知道。
二哥比我大了十一岁。
小时候,母亲总让他背着我,二哥从不推辞,要是叫大哥和三哥,他俩跑的比兔子还快。除了二哥上学,其余的时间经常都是他带着我。他从不恼,老是笑嘻嘻的,有好吃的也总给我留着。
母亲总说:你二哥看起来木讷,其实机灵着呢!
我觉得二哥好,他就是个善良人,跟机灵是两码子事。
我上大学那天,二哥想哭,又似乎要对我发火。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二哥有时候比父亲爱我还要多一些。
我父亲是个厨子,当他退休的时候,在街道上摆了个小吃摊,二哥放学回来一准就去帮忙,逢上周末赶集,更是一整天待在集市上。不但学会了炸油条,炸糖糕,连豆腐脑,牛肉饼也不在话下。
只可惜,父亲死了,二哥出了摊也挣不到钱。母亲说,他看到穷人就送给人家几个,看到熟人就不要钱,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二哥三十岁那年才说了媳妇。媳妇是邻里一个大妈的远亲,反正父母不介意,二哥也没意见,能踏实过日子就行。
我那时在大学里读书,听到二哥有媳妇了,差点没高兴坏,从西安一路赶回老家,颠簸着翻过了几道山沟,给二嫂和二哥带了衣服。二哥见了我却是满脸的委屈和不悦。
我不明白二哥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
02
二哥离婚后,再婚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以前怎么都好说,现在还带个小的,谁愿意跟他?
母亲动了心思,听人说前面的陈家桥专门有人带姑娘,只要出价好,姑娘也会不错的。
母亲托人告诉了那个专门带姑娘的人,定好时间,让人家把姑娘带过来。
后来我从母亲那套出话来,原来那人带来的姑娘神智不清。
我母亲顾不了许多,哪怕一个傻子,只要眉眼好看,能过日子,能生能养就好。也没管二哥是否愿意,自顾把钱给了人家。
这姑娘被母亲拉着架子车带回家里后,一直昏昏沉沉,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就糊里糊涂跟我二哥拜堂成了亲。
二哥结婚那天我也赶了回来,看到新媳妇,很是好奇,母亲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说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嫂子,后来看到嫂子呆呆痴痴的,便觉得母亲只是为了给二哥找个女人。
二哥结第一次婚的时候没有笑过,这一次也一样。
然而,二哥却做了一件让众人想不到的事。
第二天下午,刚刚娶过门的新嫂子竟然逃跑了,原本还乖乖地和二哥待在新房里,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出去的,二哥也没出过房门,即便上厕所,那新房里可是有方便用的盆,母亲不就害怕出意外,可还是发生了。
等到二哥从新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平静地对我母亲说:她走了。然后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带,径自朝后门的茅厕走去。我母亲一下子呆住了,她明明叮咛过二哥,要看好嫂子的。
她猛然醒悟过来,冲上去就是一顿捶打,哭天叫地地说:你还让你妈我活不活,掏了18000块买的媳妇,就算是傻子,也能看住一个大活人吧,你倒好,你赔我的钱,你赔……
我们赶紧冲上去把母亲拉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如何把新媳妇找回来。
应该也跑不远,没人看见,肯定是大伙吃饭的时候跑掉的。有人说。
也可能已经藏到其他地方了。又有人说。
她不是身上没钱么?我们去最近的车站找找看。一个人接着说。
大伙一阵商量之后,打算分头去各处找找。
二哥却大吼一声:别找了,你们找不到。
我不明白二哥究竟怎么了?
母亲突然走近他,拧住他的耳朵小声问:是不是你把那女人给放走了?
二哥歪着身子,一脸委屈地嘟哝着: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我一听这话,忙快步走到二哥跟前:二哥,你跟妈说实话,咱家一下子拿18000块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看咱爸死得早,大哥也不拿钱,妈可是东凑西借的。你平常又不会说谎,今天可不能骗我们。
母亲气的蹲在地上,边捂着肚子,边问道:你说,你喜欢谁?喜欢那个不要你跟你娃的?你跟我说。
二哥突然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一下子蹲在地上:妈,不是,不是。
我母亲不再看我二哥,她声音冷冷地说:那你说,你喜欢谁?
二哥痛苦地瞅了一眼母亲,又朝我看了看:我不能说。
母亲恨恨地说:不说可以,给我把人找回来。
二哥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妈,人家姑娘是逃婚被人贩子抓来了的。
母亲站起来,走到二哥跟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我再叫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们进洞房的时候,她就清醒了,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二哥蹲在那里,脸也不看我和母亲,只是大声地说着。
二哥,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把她放走了,你可以跟我和妈说呀,我们家都是很讲道理的人。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跟前。
讲道理,我还不是为了你!二哥小声地嘀咕着。
为了我?我惊奇地看着他。
他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大声地改口道:还不是为了你们都不要犯下什么大错。你们这是犯法,知道不?
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苦,说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大四个孩子,期间受了多少苦,谁知道竟然没落个好。
二哥木呆呆地望着母亲,嘴唇紧紧地咬着,似乎要咬出血来。
03
那天晚上,我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小卧室,心里琢磨着二哥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二哥喜欢谁?他好像很少有交往的女性,至少在我上大学之前。
我必须搞清楚,二哥他到底喜欢谁?
我来到二哥的卧室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今天心情肯定不好,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可是我真的很好奇,我终于没忍住敲开了二哥的门。
二哥听到是我,在里面大半天才开了门,我看见他穿戴整齐,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说:女孩子不早早睡觉,会老得很快的。
我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二哥微微低下了头,有点自言自语:玲玲,要是我不是你哥呢?
我哈哈大笑,戳着他的脸说:你不是我哥还能是谁?你说,你是谁?
二哥没有再说话。
我又扭过头问他: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二哥沉默了一会,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以前有,现在没了。
我拍着手大声叫好,却发现二哥把脸转向窗外:玲玲,很晚了,快去睡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
母亲坐在院子里收拾着剩下的菜和锅碗瓢盆,嘴里哼哼拉拉唱着戏,我伸了个懒腰,拢了拢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好奇地跟在母亲后面:妈,你这是咋了?
母亲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你嫂子回来啦!
嫂子回来啦?我惊奇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妈,你说啥?我嫂子回来啦?
母亲乐的合不拢嘴:跟你二哥在新房里呢。
我看到大哥正在院子的压水井旁压着水,看到我,压低声音对我说:家玲,你鬼鬼祟祟干啥?
什么叫鬼鬼祟祟?我这是光明正大。我抽着鼻子,撇着嘴不满地说。
切,小丫头片子。大哥朝我挤眉弄眼地说道。
去,我才不跟你说呢。我朝大哥一甩手,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嘎吱一声,二哥的房门推开了,新嫂子和二哥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二哥看着二嫂,眼睛里全是柔情。
他又看了看我,眼睛里也尽是宠溺,这种感觉,让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好像已经好几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后来我大概知道。
二嫂为什么会回来了?
结婚的那天晚上,得知实情的二哥根本就没有碰过二嫂,而且还放走了她。二嫂是真的被二哥感动了。
后记
二哥现在过得很好!
只是有一次,二嫂跟我说:玲玲,你知道不?你二哥一直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不可能。
二嫂说:真的,你二哥跟我说的,他小时候就知道自己跟你不是亲兄妹。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妈从来没有说过。
再后来,这件事是大哥跟我说的:父亲和二哥的父亲是战友,当年为了救父亲,他的父亲牺牲了,临死前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咱们父亲。
二哥喜欢上了背上的小妹妹,他却从未说出口,我也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