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了。
那天下午,昆明和往常一样,众声喧哗,却波澜不兴。天空一片灰色,有些许压抑和沉闷。
文庙某台球房。
除了我和明勇,没别的客人。30多岁、微胖的老板,独自呆坐于吧台内,昏昏欲睡。我们只顾打球,心无旁骛。冷清、寂静的球房内,不时回荡起台球的撞击声。老板每隔一段时间便被我们“叫醒”一次,倒水,或码球,完了,他又回到吧台,继续昏昏欲睡。
下午三点多钟,明勇的电话响起,他一手握着球杆,一手掏出电话,看了一眼,凑到嘴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姐,啥子事?地震,哪点地震?哎哟,你们咋个样……
明勇的表情渐由平静趋向惊讶,紧张,慌乱,脚步也由原地不动转为疾步走动。球杆被他扔到了球桌上。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
我从明勇琐碎的话语中听出:四川发生了地震,并且震级不小,可能有很大的伤亡,他身在绵阳的亲属,部分已联系不上。
散场,各自回家。
出租车上,电台已在反复播报四川地震的消息。我确认了一下时间,此刻为2008年5月12日下午4点20分。昆明尚未受到波及,城市一如既往的繁忙有序。
天空仍是一片灰色。
回到家中,我立刻打开电视,跳转到央视新闻频道。画面上,到处是震后的惨烈景象:房屋倒塌,马路崩裂,山体滑坡,河流阻塞,很多人惊慌失措,绝望痛哭,伤亡数据不断更新,救援队伍整装待发,主持人表情凝重,语气哀伤。汶川、北川、绵竹、都江堰、青川,受灾区域不断扩大。
震恸,揪心,悲怜,我很快被电视画面带入地震“现场”,感觉自己正经受着眼前的一切。
德阳也被反复提及。
那一刻,那个德阳女孩——是的,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是个青春朝气的女孩,一个说着四川话的、爽朗率真的女孩,一个激情又有点决绝的女孩,像一轮朝日,带着蓬勃的气息,在我的记忆深处升起,面带欢笑,脚步轻盈。
此时,她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了,应该已经嫁为人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平淡却平静的生活,应该已经淡忘宝岛新村的陈年旧事,包括那个她曾经爱过的男孩。
我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这场地震,使我强烈而清晰地记起了她。
此时她在哪里呢?受地震影响了么?安全与否?我想打听一下她的安危,但我竟然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2004年初,她曾来到昆明,一头烫卷了的短发,遮掩着一张疲惫沧桑的脸,忧愁多于欢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在云南呆了一周,期间玩得十分舒心,偶或展露出从前那个我熟悉的样子,但仍是心事重重。她说她想留下,让我考虑一下。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将她送上返程的火车。
一次五味杂陈的相聚,以匆匆的告别结束。我们再次人海茫茫,形同陌路。
此后我再没有她的消息,但我忘不掉她离去时幽怨的表情。汶川地震后我不时会想起她。愿她一切安好!
许多事情,做或不做,我们总是纠结,犹豫,要预想不同的结果。但记忆不可磨灭,更不能删除,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青春没有对错,既不能重来,亦不会继续。能被时间留下的,只有“故事”。而“故事”总在我脑海中激荡,回旋,反复提醒着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倒出来”。
一场疾病,让我与死神擦肩而过,至今未完全康复。劫波过后,很多东西一时豁然,竟至生出讲述的欲望。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本文初写于2015年8月),我常常坐在窗前,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翻看发黄的照片,想起两院,想起她和他们,宝岛新村的日与夜,一段激越而张扬的青春往事,浮现眼前。
哪来的风,怎么吹个不停。窗外树梢摇动,内心波澜起伏。
两院的凤凰花又在飘飞,零落了吧。满地的残红,仿佛我们散落一地的青春,慢慢褪色,化作尘泥。我们不甘于失去,慌忙地守留和追赶,守不住,更追不上,只能看着它渐行渐远。
东湖、植物园、水利沟、橡胶林、云月湖,五指山,纱帽岭,银难,临高角,天涯海角,你还能叫出这些名字么。还是已经忘记。一所偏踞于海之南的热农院校的光荣与梦想,已在时代的海潮中萧落,但她仍是我们青春的坟场,心中的圣地。
我又回到了两院,循着当年的足迹,“看见”了她和他们的身影。我想告诉她,那年秋天,她新学期开始时,我到了昆明。在那座高原上的城市,春暖花开时,梧桐落叶时,我都曾想起过她。我也知道,她曾四处打听我的消息。
青春已成往事,此情已成追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们在最好的年华预见彼此,拥有过,珍惜过,足矣。青春无悔,亦无憾。
愿将此文,纪念一段燃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