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在我眼里，外公外婆之间虽然也有说话大小声的时候，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吵过架。外公每次都是吼几句之后发现说不过，就叹口气坐在一边闷着不说话。我长大后回了自己家住，外公外婆闲着没事偶尔会来坐在我家门口纳凉。一次，外婆的位子离外公有些远，外公就略带不满地说了一句：“你坐那么靠前干嘛？”外婆朗声笑了，说：“好，我这就坐你跟儿前去。”外公听后尴尬地把头别一边。以前小，从来不会去想什么叫爱情，只觉得他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外公外婆之间是有羁绊感情的。所以综合我之前听说的外公曾在外婆家门前哭还隐瞒比外婆大五岁的事实最后娶到外婆的事情，我认为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的美满故事。

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外婆的故事可能会有另一个开端和发展。

也是这次放假回家，外婆为了帮我在找男朋友的事情上长点心，在我溜进厨房帮忙时偷偷趁外公出去遛弯不在家，跟我讲了她的故事。

外婆的初恋不是外公。外婆家里一共六个孩子，在40年代的中国，生活并不宽裕。当年才15岁的外婆，为了养活一家的兄弟姐妹，也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毅然从初中辍学，下到菜园里干苦力，帮母亲种菜、卖菜。那时，外婆班上有一个男同学，每次见到扛着扁担的外婆都会拿过扁担帮她挑菜，一路送她回家。当时初中的校门口是一片大操场，外婆就跟带着妹妹的他一起在操场玩儿，帮他哄妹妹，还教他骑单车。两个人都暗暗对对方怀有好感，但也只是你来我往的暧昧，谁也没有捅破窗户纸把话说明白。升学考试时，男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在教育匮乏的年代，在落后的小城，考上那样一所高中，就等于拥有了衣食无忧的未来和锦绣光明的前程。男方拿到通知书之后的一天下午，约外婆出去说话，外婆说记得他那会儿很紧张，又很郑重地对她说：“你等我毕业回来，那时我有关于我们俩一生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没过多久，外公从部队复员回家，外婆还未能等到年轻的少年实现抱负回来兑现承诺，外公家里的长辈就到外婆家里提了亲。当时的县长是外公的亲舅舅，所以外婆的父母对外公的家世很满意，逼着死活不愿意的外婆同意结婚。我听说的故事是外公因为外婆不肯同意婚事所以难过才在外婆家门口哭了的，外婆的说法是外公当时是因为复员后工作的事情在发愁。后来，外婆拗不过家里，还是同意了和外公的婚事。她跟我说，之所以屈服，一是因为当时她母亲骂她的话十分难听，让人受不了。也是自那时开始，外婆心里受了伤，再没说过半句脏话。但她决定嫁人的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并没有和自己的初恋把彼此的喜欢说出来。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卖菜的小姑娘，一个是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外婆说她不敢等。外婆笑着说，那时追她求她下嫁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家世好长得好的人，可自己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别的人就再没入过眼。

外婆还是顺应家里意思嫁给了外公，初恋的男生听说后，伤心欲绝，断食三天。我妈妈（也就是大女儿）上初中时，外公外婆家里盖房子，男方还送来了许多建筑木材。再后来，就在外婆的三个女儿都长大了的时候，她和他在大街上偶遇，他还在问，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不等他。我问外婆怎么回答的，外婆说，“我跟他讲，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可是外婆告诉我，她生下我妈妈时，曾绝望的想要跳河，但是站在河边又担心自己的母亲会因此自责一辈子，所以放弃了。外婆说，“我妈那时都见过他送我回家，为什么就是看不穿我的心思，还逼着我嫁人呢？”

                                                                 （二）

因为有了自己的遭遇，外婆开始格外希望两情相悦的人能在一起。

当时外婆母亲的家里装修，未出阁的妹妹一眼看上了修窗的帅小伙，她就鼓励自己的小妹妹勇敢去追。而歇斯底里开骂的母亲并不同意，这次外婆的态度很坚决，毫不退让，最终帮助劝服母亲同意两人结婚。直到现在，外婆的小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婆夫妻两人依旧恩爱如初。

再往后，是我小姨的故事。小姨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当时给小姨相亲，小姨见了很多都不满意，到了小姨父时，终于点了头。小姨父高大帅气，为人和气，外婆说她当时看小姨的反应，就知道小姨对这个人有意思，所以极力想促成这桩姻缘。小姨和小姨父见了几次面都相互满意，可就在准备订婚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小姨父之前在外地工作的时候，在单位谈过一个女朋友，那时两人约定，以后结婚的对象一定要是对方。后来大约是两人回到老家换了工作之后失去了联系，直到小姨父准备订婚的消息传到前女友那里。前女友到小姨父面前哭闹，重提两人之间的婚约，非要小姨父履行诺言。小姨父无奈取消了和小姨这边的婚事。小姨苦笑着跟外婆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外婆大概是最不甘的人，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于是不知怎么办的她去找了一个算命先生，先生告诉她，小姨的事完全不用她操心，一天晚上，一个身材高大、敞胸袒腹的男人推开家里的红色大门（外婆家的大门是红色的铁门），那个就是小姨要嫁的人。果然不久后一个夏天的晚上，小姨父一身酒气地推开了外婆家的大门，进门就问小姨在哪儿，二话没说就去了小姨的房间。外婆说当时见小姨父敞着衣服露着肚子一身酒气地进来，她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但是却也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小姨父又回来继续了小姨的婚事。原因也很狗血，小姨父和朋友在街上吃饭时，看见前女友和别人卿卿我我，心里很不舒服，想着前女友回来搅黄了他的婚事，自己却还和别人牵扯不清。小姨父当晚喝了点酒，就来外婆家里找了小姨，推了那边的婚事。结婚后，小姨父对小姨很好，对外公外婆也十分照顾，外婆说是个好女婿。

外婆就这样一直希望大家都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避免走上她的老路。我以为外婆的人生是幸福的，从没想过背后有这样的心酸。她是一个倔脾气的人，几乎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在后悔。不过现在女儿孝顺，孙儿可爱，况且我一生崇敬的外公，也将外婆视若珍宝。人到暮年，还有什么人会比一个陪你看朝阳守日落的老伴儿更重要呢？

人生真是一场漫长的缘分旅行，如果外婆的故事有另一个开端，那结局里也就没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