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沧海蜉蝣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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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公主和长将军的小儿子定了亲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的时候,顾轻舞的嫁衣已经绣到了一半。
嫁衣是请了戚国最好的绣娘绣的,顾轻舞虽有这么个好名字,却没随了母亲的愿长成长公主女儿该有的样子,整日舞刀弄枪,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烟花之地酒楼之中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没人拦得住,孙蜉蝣说,谁娶了!
顾轻舞真是到了大霉,没人愿意跟个男人过一辈子,他要是娶了顾轻舞,一定是瞎了眼,那他宁愿在将军府的鸭圈去睡觉。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在醉花楼,孙蜉蝣左拥右抱,顾轻舞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大快朵颐,回去后就求了母亲,要嫁了长将军的小儿子孙蜉蝣为妻。
长公主听了泪流满面,跪在祠堂对着顾家的列祖列宗痛哭流涕。
顾家几代单传,到了定国将军顾润请这一代不仅生了个儿子,还盼来了个顾轻舞,所有人心心念念想把她当成个淑女来养,儿子众多却没个公主的皇帝一高兴给了这外甥女一个朝阳公主的无上殊荣,还将顾轻舞接进宫去教养,可没出三个月顾轻舞就自己回来了,紧接着就传来了朝阳公主失踪了的消息。
原是顾轻舞在皇帝舅舅的茶里放了泻药,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趁乱偷了令牌出了宫门,顾润请知道后哈哈大笑,说不愧是他顾润请的女儿,皇帝老子都敢惹,可最终还是乖乖巧巧跟着夫人去给皇帝认错,顾轻舞实在不忍心上去道了歉反倒得了个皇帝舅舅的承诺,许她一个愿望,以后不能这么欺负他亲舅舅了,顾轻舞嘿嘿笑着,并不把这君子一言放在心里。
皇帝舅舅发了话,没人再管着顾轻舞,只要不是上天入地杀人放火,顾轻舞要做什么,当娘的长公主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从祠堂出来,长公主立马就进了宫。

顾轻舞半月没见孙蜉蝣了,母亲日日往她院子跑,絮絮叨叨说着女儿嫁到孙家,照着孙家小将的性子,也是一桩好姻缘,罢了又哭,总归舍不得这女儿,顾轻舞看着,好几次都差点说了实情。
都说长将军的小儿子孙蜉蝣,温文尔雅,谋略出众,曾代父出征凯旋而归,可只有顾轻舞知道,真正的孙蜉蝣是什么样的,那是母亲将自己送进宫的第三日,她百无聊赖躺在御花园的大槐树上睡午觉,刚迷迷糊糊睡着就直线落地,龇牙咧嘴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孙蜉蝣那张放大且笑的贱嘻嘻的脸。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敢抢了小爷的地儿?”孙蜉蝣跳开一步,翻身,跳跃,三两下就到了树干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去,居高临下问顾轻舞,唇角轻翘。
顾轻舞还龇牙咧嘴缓不过劲来,就着白晃晃的日光睁开了一条眼睛缝,刚翻了半个身,紧接着就又传来一阵剧痛,树上的小子弹下来一颗石子,好死不死偏偏打在她屁股上。
顾轻舞想,她跟这小子的仇,算是结下了,以后他走东,她就断了东头的路,他走西,她就毁了西头的桥,他往天堂,她就拽着他下地狱!
“喂,小宫女,你没事吧,小宫女,嘿,小宫女你没事吧。”孙蜉蝣明知故问,光透过叶子悠悠荡荡打在他脸上,好看的很。
顾轻舞在下面狠狠剜了一眼这个家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她元气大伤,改日再找他算账!
孙蜉蝣看着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走远的顾轻舞,咧开嘴就笑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还挺倔的。
彼时顾轻舞八岁,孙蜉蝣长她两岁。
大槐树之仇顾轻舞还是报仇雪恨,皇宫的每个犄角旮旯她早就已经摸透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她只要稍加询问就知道了。
孙蜉蝣,长将军孙震的小儿子,长将军老来得子,偏这孙蜉蝣小小年纪天赋可了不得,更受喜爱,经常进宫面圣。
太后诞辰已近,顾轻舞思来想去总没有好法子给外祖一个好的寿礼,今日倒是突然有了主意,得了皇帝许可,立马招了人,不出一会儿,一排小人儿就站在了面前,扫过一眼,看到孙蜉蝣那张极不情愿的脸,黝黑分明的眼珠儿瞪着他,阳光落进去,顾轻舞竟然有点心虚。
清一色的宫女,只孙蜉蝣一个男孩子,偏偏顾轻舞要编舞在太后诞辰跳给她看,孙蜉蝣不依,顾轻舞插着腰一板一眼:“孙蜉蝣,皇帝舅舅可是下了旨的,你是要抗旨吗?”
孙蜉蝣面色微红,瞪着她双眸清冷,半晌软下口气:“速战速决!”
看着孙蜉蝣认命地换了女装化了妆,顾轻舞在內殿笑的快岔过气去。
诞辰那日,顾轻舞一身戎马装,孙蜉蝣一袭粉色裙装,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他娇柔似水研磨注视,太后看的泪眼婆娑,搂着两个小孩子哭着笑,那是年轻时候的她和太上皇,这些故事,只当故事给顾轻舞讲过。
顾轻舞乐呵呵笑,孙蜉蝣别别扭扭暗地里一个劲地瞪顾轻舞,他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当一个柔弱女儿家,偏偏这丫头处处有理,最后还要在父亲的教导下表现大度,心里咬着牙就差要挥拳的两人,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受了皇帝的奖赏。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熟起来了,以至于到了后来,无论别人眼里的孙蜉蝣多么温文尔雅,多么气宇轩昂谋略出众,也只有顾轻舞知道,孙蜉蝣顶着那张永远淡笑的脸骗过了多少人,之所以求了母亲,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想看孙蜉蝣如何与府中的鸭子共处。
这些年来她和孙蜉蝣厮混在一起,烟酒之地他调笑,她吃肉,武术场上他打大,她清小,彼此处处不和又天衣无缝。

顾轻舞到底还是没忍住,换上男装趁着夜黑悄悄潜了出去,熟门熟路在醉花楼最顶楼的房里找到了左拥右抱的孙蜉蝣。
“顾轻舞,小爷早就猜到你今天要来。”孙蜉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眸流转一记媚眼。
顾轻舞翻着白眼,随手摘下帽子扔在一旁姑娘的怀里,侧头甩发,清香四溢。
豪迈一坐,伸手够过来孙蜉蝣的酒杯,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朝孙蜉蝣扬扬头。
孙蜉蝣挥手,姑娘们不情不愿,扭着身子带着一身怨气出去,顾轻舞皱眉,起身,一边抱怨一边开窗:“醉花楼越来越不好好做生意了,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越发俗气了,照这么下去你得到的情报可想而知也没多大用处。”
醉花楼是孙蜉蝣的情报处,这是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孙蜉蝣抚扇饮酒,看她一个人唠叨,身着男装却披散一头秀发,夜风拂来,发丝飘扬,冲淡了室内的俗气,多了些芷兰清香。
“顾轻舞,你好歹也是定了亲的姑娘。”孙蜉蝣没有好气,面色微沉。
顾轻舞不以为意,撩开秀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翻着白眼走过来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下:“孙蜉蝣,我想看你跟你府中鸭子睡觉。”
孙蜉蝣气结,半晌不说话,过了许久,他答非所问:“顾轻舞,我喜欢上一个女子。”
顾轻舞突然被酒呛到,咳得撕心裂肺,到最后咳的眼泪花都快出来的,双手抚着胸口一个劲地拍:“孙蜉蝣,你可算开窍了。”
孙蜉蝣无奈,感情在顾轻舞的眼里,他一直没开窍啊。
孙蜉蝣十三岁的时候,顾轻舞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她会许配给他的,孙蜉蝣想了许久,摇头说:“女人心,海底针,不喜欢。”
此刻他这么一说,除了心底一丝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情绪,她到底还是被惊到了。
“哪家姑娘?”
“赵清颜。”孙蜉蝣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擎起一抹笑,像是划开了寒冬的雪。
赵清颜,知书达理,静若处子,弱柳扶风,回眸一笑又百媚,所有美好的词,似乎都放得上上她身上去,赵太傅又教他们功课,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便也浑然天成。
终究比不得她和他偷偷摸摸的,想到此处她第一次有些难过,借着饮酒的空当仰头将泪逼回去,放下杯子道:“孙蜉蝣,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悔婚啊?”
孙蜉蝣怔了怔,手上扇子一合敲了敲顾轻舞的头。
“皇上赐的婚,哪是你想毁就毁的,我要是毁了,我将军府几百口人怎么办,小爷可不比你,想怎样就怎样,所有的人都宠着你,小爷背上可是几百口人的生计呢。”
顾轻舞嘟嘴,心里却庆幸孙蜉蝣不知赐婚只是她一个玩笑话,她偏偏没想过,孙蜉蝣会在他们定亲之后告诉她他有了心里的女子。
原本只是想来看孙蜉蝣的笑话,自己却闹了一肚子莫名的情绪,转过头去的时候眼眸闪闪。
孙蜉蝣心里苦闷,只闷头喝酒,却突然听得顾轻舞一声惊呼,紧接着人影朝他扑来,耳畔传来利箭飞来的肃杀之气,迅速弹起桌上的酒杯掷出,酒杯与箭空中相撞,竟生生将箭撞成了两节,挥袖关了门窗查看怀中之人,嘴唇已是一片青紫。
箭有毒。
顾轻舞只觉得身处冰寒之中,整个人快要被冻裂了一般,偏偏浑身无力,想要寻个人来,天地茫茫却没一个她看得到的物件,又急又痛,费尽力想要喊的名字,是孙蜉蝣。
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人,母亲,爹爹,哥哥,甚至看到日理万机的皇帝舅舅和花容失色的太后,目光所及,偏偏寻不到孙蜉蝣的身影,艰难起身却无果,面对一张张担忧的脸,顾轻舞第一次嚎啕大哭,追究起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哭。
伤是重伤,需静养,静不下来的顾轻舞终于安静了下来,在母亲第三次来的时候,说自己要学女红。
长公主掩面拭泪,女儿终于开窍了,以后嫁去孙家,也好不受人排挤,兴致冲冲亲自教起了顾轻舞。
顾轻舞的鸳鸯绣的像样的时候,也没等到孙蜉蝣,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说是赵太傅的女儿赵清颜求见。
赵太傅也教她,偏偏她的性子静不下去,后来皇帝舅舅也就不要求她去学堂了,但跟学堂的人都混了个熟,跟赵清颜,相识已久。
踏进门第一句,赵清颜温柔得体地说:“轻舞,蜉蝣出征在外,听说你受了伤,嘱咐我一定要来看看你。”
款款而来的女子美如天仙,一身明黄的纱裙更添灵动,说话的时候烟波流转,绞着帕子的手指如青葱,在阳光下散着透明的光,自己掩在袖中的手,手心一层厚厚的茧,背上还添着伤痕。
茧是陪孙蜉蝣练剑磨起来的,伤是替孙蜉蝣挡刀子留下的,现在加上背后的一箭,她身上的伤,似乎都是拜孙蜉蝣所赐。
而现在,孙蜉蝣心仪的女子,巧笑嫣然站在她跟前对她说,是孙蜉蝣托她来看她。
心口堵的慌,眼眸一翻装晕,赵清颜惊慌失措叫人的时候,顾轻舞唇角轻翘,却笑出了泪来。
没人知道她是替孙蜉蝣受的伤,那日晕过去的时候,她拿了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才逼了孙蜉蝣告诉大家是她惹了人被人暗算,被他碰到出手相救,家人对他感激不尽。
他还是来了,半夜翻了窗子进来,有些狼狈,第一句开口说的话是:顾轻舞,我第二日就被派出去打仗了,来不及告诉你,专门写信叫清颜来看你,你可好些了?”
看着他冒出来的胡茬,有些乱掉的乌发,她狠狠瞪他一眼,挥手:“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过来,让哥哥瞧瞧,怎么混成这副样子了。”
孙蜉蝣走过去,自然而然坐在床边,顾轻舞赤脚跑下床去拿了梳妆台上的梳子又窝回床上,怒了努嘴:“转过去,你这样本公主真是看不过眼。”
给孙蜉蝣梳过很多次发,多半是他在醉花楼跟姑娘们打闹久了形象不佳,她骂骂咧咧下手极重,多半扯的他心声怨恨,像今日这般安静的时候真是很少,手中乌发打了结,她仔细地梳,孙蜉蝣也不说话,等发结梳开,才发现他就那么端坐着睡了过去。
心有不忍,看着那张脸,忽想起赵清颜的面容,抬起手看着自己手心老茧,再看手背伤痕,怕是也只有那么温婉的赵清颜配得上世人眼中的孙蜉蝣了罢,轻叹一口气,一脚踹醒孙蜉蝣,打着哈欠打发他。
“孙蜉蝣,如今看了哥哥,也解了你相思之苦,可以退下了,哥哥要就寝了。”说罢也不理会他径自翻身睡了过去。
孙蜉蝣嘟囔几句,最终撇撇嘴角翻了窗户出去。

赵清颜来了半个时辰了,坐在下首低眉顺眼,再这么坐下去,手中的帕子怕是要被绞烂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罢,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顾轻舞不耐烦了,她向来烦死了这迂回曲折的性子,久等不到一句实在话,真让人难受。
赵清颜憋红了脸,似有万千难言之隐,手中的帕子终是敌不过被绞来绞去,划分为二。
随着惊慌失措的震动,是她跪下去的惶恐之音。
“清颜以臣子之名,但求公主一事。”
顾轻舞叹气,这是要公事公办了啊。
“你我还谈这些虚礼做什么,起来说吧。”
偏偏赵清颜打定了主意不起来,她向来不愿强人所愿,终是开口:“说吧。”
两个字,竟不知哪里突如其来的惧意,本能地抗拒。
赵清颜向来是戚国温婉可人知书达理的首要谈资,可顾轻舞却是唯一一个感受到那温婉背后的冰凉刺骨,柔柔弱弱却胜过她手中刀剑万倍。
她扶她起身,第一次试图表现得像一个公主,可举手投足间,她终归是那个舞刀弄枪随意而为的顾轻舞,做不得落落大方,也做不得娇柔怜爱。
她欠不得人啊,便只能成全。
就算是皇帝舅舅宠她上了天,可君无戏言,话出了口,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就连太后也叹着气说:“轻舞,亲是你要求的,如今毁了这门亲事,也是你求的,长将军保家卫国,就算你舅舅疼你允了你,可皇家终归不能寒了臣子的心呐。”
殿外跪了一夜,公公前来劝了许久,又请了长公主和定国将军来,终归是劝不动,心有不忍,但总是她自己造的孽,心一狠,顾润请拽了妻子愤然离去。
皇帝闭门不见,但终是松了口,若是孙蜉蝣应了,长将军应了,群臣应了,他便应了。
纵然他宠顾轻舞,待她如亲女,可皇子君臣,家国天下,靠的不是他一人,臣子心有裂隙,是他最忧之事,由不得顾轻舞胡来。
孙蜉蝣缓步而来,跪在顾轻舞右侧,依旧风骨不凡,温文儒雅。
“顾轻舞,你到底要怎样。”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跟她说话,凉薄,刺骨,忍无可忍。
她第一次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怎么办,孙蜉蝣,我不喜欢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不可以。”
婚期渐进,她才发觉自己玩过了头,幡然醒悟,不想余生浑浑噩噩度过,恐惧拒绝,别无他法。
这是她要他看到的。
最终是应了,凭着父母哥哥亲自拜门致歉,凭着她当初作乱得来的个诺言,皇帝收了旨意,群臣也少了微词,只是百姓们多了谈资。
顾轻舞被禁足三月,每晚要被母亲赶着去祠堂对着祖宗排位忏悔,哥哥进来,席地而坐,话语里依旧是纵容,却多了语重心长。
“轻舞,哥哥很高兴,你开始为别人着想。”
顾轻舞笑的比哭还难看。
“可是哥哥受不得你委屈自己,为什么要放手呢。”他看着这个妹妹,虽然任性,但从不胡来,她只是渴望生活肆意不被束缚,若不是真的对孙蜉蝣有意,就算天大的玩笑,她也开不到自己的终生大事上去。
为什么要放,孙蜉蝣心里没有她,只这一个理由,她就不得不放。
“哥哥,我知你为我好,可我不愿意孙蜉蝣每每记起我,都是那个让他不得所爱的人,他厌我一时无关,但我怕的,是孙蜉蝣恨我一世。”
顾涧无言以对,就着朗朗明月,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集万千宠爱的妹妹眼里盛满孤独。
孙蜉蝣出现在房里是顾轻舞早就料到的事,看他光明正大坐在床边,她一边笑一边走,径自倒了杯茶一饮而下,这才挤眉弄眼笑着看向他。
“这次是闹得有点大,但是你也得偿所愿了不是,你且等着吧,过几日太傅就会去你家的。”
孙蜉蝣不答话,眸子定定盯着她,似要射出寒光来,顾轻舞少见他这样的眼神,心里一紧,面上仍不显露山水,走上去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喂,你生气了啊,我说孙蜉蝣,我可是为了你好,你非但不领情,还要这么对我,你这样太寒我心了。”
装作生气就要转身,,却听得孙蜉蝣在身后说到:‘轻舞,你总让自己置身危险。“
他跟她说话向来都是没个正行,今日说出的话,像极了人前温文尔雅的孙小将。
她怔了一怔,随机转过去笑颜如花:“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这亲事原本就是我朝舅舅求的,就是为了看你出丑,总不能真的害了你的好姻缘吧,皇帝舅舅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答应我。”
孙蜉蝣心里百转千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以后多学学清颜,事事有条理有规矩,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忽的就觉得喉咙里什么东西喷涌而出,运口气将那一口气别回去,转过身去笑着赶孙蜉蝣。
“是是是,清颜好,清颜好,你就快去找你的清颜吧,赶紧去。”
两个人追追赶赶,孙蜉蝣坐下去喝了杯水,又递了杯给她,看着窗外明月眼神恍惚,他说:“轻舞,上次北岳出征,我受了重伤,是清颜冒着危险救了我,这是我欠她的。”
“北岳?”举着杯子,她眼眸挑了挑。
“是,虽是大胜而归,但总有些漏网之鱼,未曾想他们竟然埋伏在戚国境内,回来的路上我一时不察,竟被偷袭了去,我受了重伤,是清颜救了我。”说起那晚的惊险,就连孙蜉蝣都是心有余悸。
顾轻舞明了了。
或许暗生情愫从来都不是朝夕相对,只要他劫后余生醒来看到的是她,便就够了。
孙蜉蝣一走,顾轻舞就喉头一热,捂着帕子咳了半晌,再看已是腥红在眼,讽刺一笑,她总是迟了。
窗边百里奚冷笑,轻轻跃下了地,隔空扔过个瓷瓶,恨铁不成钢般说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说说你现在这样求个什么?”
取出药丸吞下去,将帕子仔细藏在袖中,她潇洒一笑。
“但求心安。”
百里奚白她一眼,上前打着她的胳膊诊脉,眉间愈发拧得紧。
“你又中毒了?”
似有窘迫,刚要开口解释,就听百里奚又絮絮叨叨说起来。
“早就说你这身子再禁不起折腾了,上次的教训你忘了?怎么给你说的,一点都不小心,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看他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她竟笑了,奉上一杯茶说到:“那不是随了前辈的愿了?再说了,我可没折腾,您想啊,我能自己往箭头上撞么,这可怨不得我啊。”
听着她的话百里奚气的垂头丧气,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方才瓷瓶里的药足够你调理身子,这个瓷瓶里是护心丸,一共两颗,我此次出门要有些时日,不能护你周全,这药你好好留着,保命时再用,你若是再不好好保养,老头子就算砸了神医谷的招牌也救不回你了!”
话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护心丸,当有起死回生之效,神医谷镇谷的宝贝,世间仅有两颗,顾轻舞当然知道这药的难求。

孙蜉蝣和赵清颜大婚当日,皇上也亲临道贺,身旁是公主正装的顾轻舞,举手投足间皆是皇家风范,她俯首,当着皇上和众人的面向孙家道歉,俯首是大礼,也当是弥补了孙家近些日子来被人诟笑的尴尬。
顾轻舞来不及看孙蜉蝣大婚盛况,长公主得了病,连皇上也惊动了,她也匆匆跟着回了府,只是隔日听说,孙小将威武霸气,太傅之女温婉贤和,天作之合。
再传来的,是孙小将目光炯炯,太傅之女盈盈相对,铮铮情意,羡煞旁人。
再传的远些,是曾经孙小将受伤之时照小姐衣不解带侍候在前,方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顾涧看着妹妹,眼神辗转,顾轻舞俏皮一笑以示回应,转身就去照顾病重的母亲。
长公主被人下了毒,若非顾轻舞手上的护心丸,只怕是回天无力。
孙蜉蝣不再往醉花楼跑了,也不在半夜撬开顾轻舞的窗了,顾轻舞心里明白,终归是成了亲的人,有了美人,怎么还记得起她这个兄弟。
隔了三月,照顾完母亲,舞了剑回来,月色朗朗,回头就见孙蜉蝣倚在窗前。
她调笑一声:“哟,还记得看我。”
孙蜉蝣不好意思地笑,面上有丝丝窘迫。
饮了她递过来的茶水,他说:“北岳再犯,皇上派我出征。”
她早就听说,也不惊奇,抄起一旁的木梳,挥挥手招他过来。
他嘴边擎着笑, 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背对她坐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动作。
,她在他背后,叹了口气:“如今你有了清颜姐姐,叫她梳吧。”
以往他出征,她总要在他临行前为他梳了发才安心,如今物是人非,最适合的人,是他的枕边人。
孙蜉蝣也一怔,似乎自己也是忘了,如今最适合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打着瞌睡撵他走,孙蜉蝣笑:“我要是回不来了,你可别后悔今日推我走啊。”
她心里没来由的紧了一下,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轻笑着开口:“你看,我不是真心赶你,你却是真心要走。”
第二日孙蜉蝣领兵出征,隔着定国府,她也能听到士兵此起彼伏的声音,她想得到孙蜉蝣身披铠甲的样子。
孙蜉蝣出征半月,赵清颜来了定国府拜访,连着带来的,还有她怀了他骨肉的消息。
送走赵清颜,顾轻舞喉头一热,竟又是吐了口血。
隔了只是两日,皇帝急急招了父亲和哥哥进宫,又想起孙蜉蝣临行前说的那番话,心里没来由紧张,匆匆进宫,得到的是孙蜉蝣遭奸人所害,竟是中了剧毒性命不保,如今北岳全靠几个将军硬撑着,没个主事的人。
她回了将军府,换上戎装,持着令牌进宫面圣,若非如此,世人都快忘了,当年和孙小将并肩作战的立下赫赫战功的,是朝阳公主顾轻舞。
她得了圣旨,跨上棕红烈马,眼眸带风,合着黑夜,烈马的撕开了一道黎明的口子。
做不到琴瑟相和,她能做的,便只能并肩齐驱。
北岳一战,戚国大胜,可千万将士带来的,除了铮铮男儿气概,却只有满目悲怆。
就连北岳,都传着戚国朝阳公主的名声,以女子之躯,行男子之事,心思诡秘,步步紧逼,上阵杀敌,以一敌百,带着仅余的五百兵士,硬生生守住了国土。
百姓看到的,只是孙小将怀里躺着的女子,天生英气,却了无生气。
举国怆然。
百里奚赶到,拼了命抢回来的,也只是三日光景。
“你这辈子,真是活给他了!”
她笑:“心甘情愿。”

当他悠然转醒冲到账外的时候,已是大胜,她一步一步走来,朝着他笑:“孙蜉蝣,我们赢了。”
话未说完就吐了血,能撑到他醒来,她尽力了。
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孙蜉蝣,我真是讨厌自己,偏偏一句话说的清的事情,迂回辗转了这么久,孙蜉蝣,我真喜欢你啊,你知道吗。”
他知道,可终归是迟了。
身中剧毒获知赵家是奸细的那一刻他就知了,原本想着,就一死谢她深爱,可这个傻姑娘,携了她救命的护心丸策马奔腾来救她,北岳天寒地冻,她和战士无异,策马仗剑,挥退敌军。
她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只是为了等他醒来。
她并不是热衷舞刀弄枪,,只是调皮了些,后来认识了他,才下定主意要认真学习的,陪着他寒冬腊月,手心一层厚厚的茧。
他看不惯有人欺负百姓,上前教训,寡不敌众,她以手为他挡下一刀,手背一道长长的疤。
那时候起,他就想,以后他孙蜉蝣的身边,站着的人一定要是顾轻舞。
后来她起了主意,将搜集情报的办法想到了青楼来,这才有了醉花楼,也有了只有两人才知的秘密基地,通常她听着姑娘们说着各自得来的情报,她在桌上目不转睛吃的欢快,那时候他总是欢喜的,至少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他胡闹。
当年和北岳的那一场战,原是她救了他,以身犯险将噬心毒引到自己身上,不得已跟着百里奚去了神医谷,掩在暗处的赵清颜有机可趁。
醉花楼赵家瞧见端倪,派人暗杀,是她为他挡下一箭激了噬心毒复发。
因着她的善,赵清颜苦苦哀求,她同意了求皇上收回旨意。
大婚日长公主遇害,只是为了逼她用掉一颗护心丸,他们摸准了,另外一颗护心丸,她一定会用在他身上,纵然她已经毒到深处。
他出征后,赵清颜去找她,说是怀了他的孩子,其实,他取赵清颜,也不过是以为她救了他,还个恩情罢了,原想着婚都赐了,不管怎样,站在他身边的,是她顾轻舞就好,至于赵清颜,寻个其他的法子,总可以的,那日醉花楼告诉她,有了意中人,也不过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在意,可偏偏她不愿他为难,宁愿惹皇上动怒也要辞了这门亲手。
他以为,她当真是不喜他的,这些年她总拿他当兄弟,那么他身边站着的是谁,已无所谓。
想着婚后总能将她忘了,可偏偏控制不住,再来的时候,已是出征之前,他等着她替他梳头,给他些慰藉,可是她说:“如今你有了清颜姐姐,叫她梳吧。”
可是他只想要他。
孙蜉蝣只想要顾轻舞。
百里奚淡然看着他,再看顾轻舞,终是说到:“你说过,当年我救他一命,你随我去神医谷,这话可还算数吧。”
她笑:“自然算数,这副皮囊,早就是先生的了。”
看着孙蜉蝣,手中木梳艰难向他抬起去梳他的头:“孙蜉蝣,来世,你可不要辜负我了。”
尾声
海棠如雨,孙蜉蝣站在窗前,远山缥缈,似是又回到那日,槐树之上,她闭着眼,光透过叶子游游荡荡打在她脸上,好看的紧。
再转,她一身戎马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他温柔注视她,甜的滴出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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