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霜信,放棹琴河。忽闻秦淮卞生赛赛,到自白下。适逢红叶,余因客座,偶话旧游。主人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觞而待至。停骖初报,传语更衣,已托病痁,迁延不出。知其憔悴自伤,亦将委身于人矣。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上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
那一日,他辞官归来,车马经过数月的奔波,已是疲倦不堪,通往金陵城的小道,很少有行人往来,只是偶尔看见几个背着筐的小贩,迎着落日的余晖低头往乡下走去。天色将晚,离城只有30里地,车夫调转了车头,驶进了城郊外的一片竹林。这竹林没有一丝生气,二十年前,还是翠竹环绕,四季常青,江南才子名流常常慕名而来,以竹自比,附庸风雅。而今,却是人迹罕至,景色荒芜,车帘内的他深知,景和人一样,世事变幻,总有一天,上天会摧毁所有美好的事物,世间万物,面对命运,总是不堪一击,软弱无能。马车停到了竹林里的一间别院,车夫掀开帘子,轻声告知车内的主人:“老爷,您要来的地方到了。”这位“老爷”颤颤巍巍被车夫扶下马车,他两腿颤得厉害,却硬要一个人站在别院门口,一阵风吹来,撩起了他鬓角的银丝,满面的褶皱透过林间射下的一缕霞光甚是清晰。他凝视着荒草丛生的别院,眼角泛起了泪花,嘴边喃喃自语,与别院对话,像是在悼念久亡的故友:“受之兄、朝宗弟、汉槎兄,与君分别二十载有余,别来无恙啊!”他哽咽几声,推开竹篱门,步履蹒跚,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石凳旁有一方花匍,是当年他与吴江学士名流们共同垒成的。世间娇艳的花束千万种,可就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的小院中,单单只有菊、兰、海棠、茉莉……这等清流花卉。他看着眼前残破的花圃,往事历历在目,车夫拿来了一坛酒,他举起酒盏洒向地面。“万事催华发啊!世事蹉跎,人生难料,与君相识一场,结局却如同这些花卉一般,死非死,生非生。我吴梅村半生尽数奉献清廷,愧对前朝子民、愧对崇祯帝、愧对诸卿,更加愧对她……”说着便泣不成声。他一个人久久坐在那儿,一遍遍打量院中景物,眼神迷蒙,泪水时不时流出,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却未发一语。天色不早,车夫前来告知,城中一切已打点妥当,请他早点进城,免得夜晚凉气袭身,又加重了病情。“走吧……”他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话语苍白无力“受之兄,往后我也不来了,快了,快了……我也快去见你们了。”他上了马车,回顾头最后看一眼竹林,此时竹林梢头挂起来了一弯月牙,“老魏,你闻着花香了吗?”车夫以为他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老爷,快入冬了,这萧瑟的竹林哪还有什么花啊。”“哦,回去吧!”车夫听完了他的话,心里更加想早早离开,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便加快马速,往城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