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冷雨烟从公司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客厅里亮着灯。沙发上，公公表情严肃若有所思，婆婆眼睛红红像是哭过，林一飞两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捂脸只能看见头顶浓密的黑发。
雨烟放下手中的包包，迟疑地问：“爸、妈，发生什么事了？一飞，怎么了？”
三人如梦初醒。
公公婆婆连忙掩饰道：“没什么，没事，你，早点休息吧。”林一飞从手掌里露出脸来，一脸的疲惫。
感觉他们似乎不想告诉自己，雨烟上了楼。
早上还好好的呢。他们一起吃了早餐，一起去医院体检，之后她要开会先去了公司。是体检出了什么问题？她不能生育？还是他？
结婚三年了，他们说好要享受二人世界的生活，并不急着要孩子。他们也没有刻意避孕，一切顺其自然，她的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最近，大家长爷爷奶奶发话了，说他们年纪大了，希望能看到长孙一飞开枝散叶，能看到老林家香火延续不断。于是公婆也就发话，让他们抓紧时间生一个，免得爷爷奶奶着急。
为了宽慰老人的心，他们今天一早去做了检查，想让长辈们看到一切正常的检查结果后耐心等待。
02
“笃——笃——”
一飞轻轻敲了两下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在床边小沙发上坐下。雨烟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等他说话。一飞满脸写着沮丧和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亲爱的，老婆，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检查结果出来了，大夫说你一切正常，我……我患有无精症。”
雨烟愣了一下，一飞的声音极低沉，她没听清楚。她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紧紧挨着他。“你说……”她顿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说你怎么了？”一飞眼睛微微泛红，又叹了口气说：“我……我不能生育，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雨烟这次听清楚了，她想安慰他，可觉得自己也需要安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不急着要孩子，但她从没有想过他们会没有孩子。沉默了很久，还是一飞说话了：“你别太难过。我知道这个让你难以接受，如果你因此要与我分手我无话可说。”
一飞满腹心事地躺下，辗转，终于睡去。雨烟看着身旁眉头紧锁的爱人，彻夜难眠。她反反复复问自己，如果有问题的是她，他会不会离开自己。
03
他们是大学同学，学的都是工商管理，他是她的学长。
他们是在一次公共课上偶然认识的。他坐在她的旁边，课上他的钢笔没水了，跟她借，她把自己的钢笔递给他，又拿来他的钢笔吸墨水。后来她发现他写得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其行书风格直追田英章。雨烟从小就在当中学语文教师的父亲的指导下练习钢笔字和毛笔字，长大一点她喜欢司马彦的行书。她发现自己虽然写得不错，但和他还有一段距离。
林一飞俊眉朗目，阳光帅气，玉树临风。走到哪里都有一堆痴痴追随的小女生。他却心无旁骛，让人想到“高冷”这个词。
雨烟渐渐了解到他是个富二代，有实力雄厚的家族企业。可是他身上却没有一点点所谓富二代的骄横与轻狂，让她对他好感倍增。对于一飞，雨烟吸引她的先是她那带着仙气的名字，然后是她的灵气和才气。她不光写得一手好字，N市大学生艺术节上雨烟灵动的舞姿更让他倾倒。
在一个紫藤花盛开的浪漫季节，他们一起来到校园内的紫藤花园，在浅紫色的温柔浪漫中彼此吐露了心声：终于等到你，余生都是你。
林一飞先她一年毕业，回到他家的企业慢慢做到了高管。她毕业后来到他的城市，自己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现在也是企业的高管。从恋爱到结婚，他尊重她爱护她，他们的生活幸福而浪漫。公婆对她爱护有加，从没有让她这个工薪家庭出身的孩子感到不自在。她明白公婆爱屋及乌，更明白军功章上全是他的功劳。
想到这里，雨烟开始释然：换个个儿，他一定不会让我独自承受，那么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她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一飞已经出去了。她约他晚上豪泰宾馆积香居见。雨烟把自己想了一晚做的决定告诉了一飞，她说：“说一点不在意那是假的，但是我的余生有你足矣。”晚饭后他们欢欢喜喜回家，公公婆婆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他们回来赶紧张罗了水果，一家人心照不宣其乐融融。
04
日子就那么悠悠然过去，雨烟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一飞更宠她，公公婆婆更重视她，逢年过节总要把她的父母请来好好款待一番，她感激在心。
只是，以前在街上小区里她从来没有关注过孕妇，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看到大肚子的女人就迈不动腿，挪不开眼。以前她也喜欢小孩子，但是人家的孩子她从来不抱，现在她看见谁家的孩子总想上去抱抱。她知道她心里是在意的，一飞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终于有一天，一飞带她去了一家孤儿院。在孤儿院陪孩子玩的时候，一飞一直问她：“老婆，有没有感觉特别有眼缘的，我们可以领养一个的。”她感动，感激他的理解与贴心。但是，他的家族事业继承人这样的大事，她觉得要慎重。
一飞花了三年的时间，让他家的院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让庭院里开满了紫藤花，粉粉紫紫似云霞，因为她喜欢。他又在紫藤树下长满了多肉植物，一盆一盆似繁星，因为她钟爱。他带她遍游天下名胜：从云南的大理到湘西的凤凰古城，从西藏的布达拉宫到新疆的伊犁河谷，从湖北的黄鹤楼到湖南的洞庭湖……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因为她开心。
雨烟陪一飞吃过斋，念过佛，烧过香，还过愿。
这么多年，雨烟用忙碌充实自己，加上一飞的细心呵护，她渐渐淡化了关于孩子的念想。
05
又是一年体检季。
多少年了，雨烟没有体检过，因为忙，因为各种琐事耽搁，也因为自己身体健康。这次她陪同公司一高管来体检，顺便自己也做了各项检查。当大夫告知她患有不孕症时，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先是丈夫不能生，现在又是她不能生，怎么这么巧？她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她悄悄去了另一家医院，结果一样：她患有多囊卵巢综合症，情况比较罕见，治疗了也不一定能生。
雨烟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当年不是他有问题？她去了多年前体检的那家医院，找到了当年的档案，千真万确，是她不能生。
雨烟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任凭泪水纵横。她觉得对不起一飞，她没办法面对他和他的家人。离婚，净身出户，也许多少能弥补一点对他们的伤害吧。打定主意后，她给一飞打了电话。
还是那个豪泰宾馆的积香居，还是她约的他，只是事情翻了个。
点了他喜欢的菜，雨烟对着窗外发呆。都市的夜晚霓虹闪烁，人头攒动。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她是投奔他而来的，现在她要离开他，成全他。
“老婆，在想什么呢？”他笑盈盈地看着她。雨烟站起身，走到一飞跟前，伏在他的肩上，无声地流泪。
06
一飞捧起雨烟的脸。“老婆老婆，你这是怎么了？”雨燕早已泣不成声。
“我们离婚吧。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爱护和陪伴。”雨烟止住了抽泣说，“你不顾及自己大家族长房长孙的声誉，任由别人对你指指点点，任由父母对你失望伤心，用美丽的谎言维护了我的自尊，让我有尊严地陪在你身边，这份情意真的足够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一飞疑惑道。雨烟不语。
“老婆，我不可能放你走。当年我费尽心思撒了这么大的谎就是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如果我舍得放你走，多少年前就这么做了。”
“那我只有跟父母坦白了。”雨烟平静地说。
“他们年纪大了，经不住惊吓的。再说他们早已认定是我有问题，也习惯了接受了。你又何苦增添他们烦恼呢？”一飞劝解，“其实你的情况我早就打听过了，坚持治疗，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治疗的过程会很痛苦，我并不想增加你的痛苦，也不想让你感到难堪。”
“什么治疗我都愿意试一试，三年也好，五年也好。”说不定苍天有眼呢。
从此一飞常常带着雨烟四处寻医问药，像从前出去旅行那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西药中药，名医秘方，只要有一线希望，雨烟都去尝试。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在雨烟三十九岁的那年，在那个紫藤花盛开的浪漫季节，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一个粉嘟嘟的漂亮女婴降生了。
林一飞握着冷雨烟的手，他们深情凝望刚刚出生的孩子，彼此眼中闪过幸福的泪光：终于等到你，余生都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