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遇见沈先生，第一眼我就惊为天人。

在我枯燥乏味的二十年中，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少年。

对，他只能被称作少年。

彼时他正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而我抱着厚重的课本笔记，从篮球场边匆匆走过。

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见了他。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响动了一下，然后鸣声轰然。

那天的晚霞很美，我想我可以记住一辈子。

我开始特意路过篮球场，稍稍停顿，看着那个恣意的少年，仿佛看见了耀眼的日光。

我开始控制不住的心动，关注有关于篮球的一切。

所以当他带着灿烂的笑容拦住我，问我能不能加一下联系方式的时候，我怔愣着低下头，匆匆加上了他的微信。

身边哄笑声顿起，他好像说了句什么。

我没有听清，低下头匆匆地跑开了。

没有人看见我一瞬间白下来的脸。

二

沈先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会跟我互道晚安，会跟我分享五彩缤纷却又异常柔软的句子，也会叫我去看他打篮球，叫我散步看电影。

我清楚的明白：我喜欢他。

不管是初始匆匆地一瞥，还是后来重重地相遇。

可我只能喜欢他。

所以当沈先生在我生日时悄悄问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时，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我清楚地看见沈先生眼中的光消散了，他认真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沉默着低下头，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沈先生沉默了好久，终是挥了挥手，跟我说了再见。

你看他多温柔，连被拒绝的原因，都不舍得逼问我两次。

我站了很久，看着沈先生的背影渐渐消散在晚霞的余晖中，那天的晚霞一如既往的美。

三

我要怎么告诉他。

我每周都要去那个名字叫做心理咨询室的地方，看着一张又一张的测量表，做着一次又一次的治疗。

我会失眠、颤抖、焦虑、恐慌。

我无法接受爱情，就像我无法接受身材健硕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殴打娇小瘦弱的母亲。

我记得他们恩爱时的样子，所以满地的酒瓶和青紫的伤痕就更加触目惊心。

从此我的生命支离破碎。

爱情这个词从此面目可憎，它就像坏了的糖果，外面还包裹着甜蜜的糖浆，里面早已腐坏招惹虫蚁。

“家暴”这个词伴随了我整个童年。

它的阴影也将会笼罩我的一生，我逃不开，躲不掉，就像我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了沈先生，也终究无法和他在一起。

四

母亲还是不打算和父亲离婚。

尽管她身上上次的伤还没有好，而我这次回来又看到了新的伤。

母亲告诉我，她爱父亲，父亲也爱她，他们只是出了点小矛盾，况且父亲每次打完她之后都会求着她原谅。

她默默地念叨着，比同龄人老了很多的脸上都是麻木和认命。

我扶着母亲的手臂，轻轻地给她上药，忽然不可遏制的生出了一股无力。

爱情的结果千千万万，可能幸福的婚姻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可我要如何确保，自己不会是那个百分之一？

我甚至还没感受到所谓爱情的美好，就被现实的婚姻敲死在了十字架上。

我不会跟谁在一起了。

我从没有这么明确过。

五

沈先生又来找我了，他说他知道我拒绝他的原因了，他说他会帮我。

他开始看关于心理的书籍，陪着我去做心理治疗，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分享世界温柔的话语。

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我被困在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里很多年，那里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我已经出不去了。

沈先生还是离开了，他告诉我他撑不下去了。

我看着他眼底下厚重的青黑，沉默的垂下了头。

我明白的，没有谁能接受我莫名其妙的愤怒、焦虑，也没有谁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午夜凌晨接通我不说一句的电话。

所以我点点头，异常平静的说了再见。

沈先生略显疲惫地笑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像还带着一点怜惜。

他转身离开了。

那天天气很好，可惜是上午，没有了我一向钟爱的晚霞。

六

我始终相信，爱情是美好的，它承载着两个人浓烈似火的感情。

可婚姻不是。

它承载着太多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它有着最现实的面孔，敲碎你年轻时所有的幻想，湮没先前所有的美好。

温柔可意的人变得暴躁易怒，宽宏大量的人变得斤斤计较，勇敢坚韧的人变得懦弱不堪。

我们在时间的熔炉里拨开漂亮的皮囊，展露出血肉模糊的肌理。

母亲坚持不肯离婚，尽管我说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我永远走不出那扇门，尽管沈先生带来了一束光。

可它照不到早已腐烂的窗柩。

我还是很爱晚霞，它在天边像火一样燃烧，好像能燃掉所有的痛苦悲哀。

母亲会去坚定的离婚保护自己，我不用再一遍一遍的去往心理咨询室，沈先生在第一次告白后就能得到幸福的回应。

我把这一切交予晚霞，好像把所有的殴打辱骂弃之敝履。

可晚霞过后还是黑夜，那一条望不见光的路还是我独自前行。

可我还是喜欢晚霞，就像喜欢沈先生。

我会困在一个昏暗狭小的屋子里，做着一个拥抱晚霞的美梦，永远不会醒来。

作者：江阮

编辑：秋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