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能逃离,我会一个健步冲出去。但是我不能!再烦、再讨厌也得硬着头皮看,耐着性子听——那些夸大宣传的药品广告,打着养生旗号,张口黄帝内经闭口五脏同调的讲座,因为老爸要看!不但老爸看,还要我面带微笑陪着看。
我想那些广告商和药品商一定是来度我的,否则何以如此折磨我的心呢!
与广告抗争的那些年,每天都有两三个小时是这样数着秒度过来的,临近抓狂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调整呼吸,什么事都做不了就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吧……
与我的极度反感相对应,是老爸的极度狂热。老年人注重养生保健,尤其是久病缠身的老人,更把广告宣传的东西视为救命稻草。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色风暴,商人盯上的是老人的养老金,抓住的是老人迫切想摆脱疾病的心态。
商人的眼光毒辣,就能摸透老人的心,看透老人想要的是快和彻底。肺也可以洗,死痰老痰一洗了之。拿老人的肺当百叶窗呢?
但老人信!因为病痛折磨太痛苦太难受,就盼着广告上说的那样,一把将病根揪出去。
老爸就是这样的老人,往电视跟前一坐,各频道播出广告讲座的时段门儿清。这个“专家”忽悠半小时,调个台,那个张口就老爹老妈的高人又来讲一堂课。你方唱罢我登场,绝对不会让老人家寂寞。
可我快疯啦!明知那些貌似高大上的都不是正规药,治不了病还会延误治疗时机,就是劝不动说不通。
老爸的心思全在层出不穷的广告上,媒体与药店沆瀣一气,组团骗老人。电话地址明摆在那儿,老爸的最高指示也明摆在那儿。
纠结!不听从就得惹老爸生气发火,听从就意味着向恶势力低头。最终无一例外的结果,都是我拿着大把的钞票送进卖大药的柜台,就像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举着白旗走向敌营。
有几次没压住火,冲着卖大药的营业员开炮了,我的言辞有多犀利多尖刻,目光有多大杀伤力,看营业员的表情就能知道。我甚至责问一脸无辜的营业员,坑害老人赚昧良心的钱,你怎么忍心!
说实话,那也是一份谋生的职业,尽管不太光明磊落,但我有权不去呀,还不是自己无能,说不得老爸,只能把火发给导购员,也是没有道理的。
穷则思变,后来我也想了不少办法。
乱七八糟的广告讲座多是地方台播出的,我就专心研究遥控器,把地方频道给屏蔽了。老爸找不着台就急了,我假惺惺的一顿遥,还是“搜不出来”,就谎称哪天去有线电视台咨询一下。“咨询”结果是频道升级,得过段时间才能看到,老爸信了。
可我还没松一口气,老爸又从省台找到一堆同类项,且能对应本市的药店!又过一段时间,天哪,老爸居然解开了密码,地方八个频道又闪亮登场啦!
我服了!老爸不但做保健品的衣食父母,还争当义务推销员,家人谁若有个小病小灾头疼脑热,老爸马上推荐各种雷人的假药,广告词倒背如流,我只能先应着,再想招儿蒙混过关。
几次拉锯战之后,我学乖了,不舒服也决不让老爸知道,难受也装的若无其事,偷偷买点正规药来服。
老爸信奉假药也有十几年了,堪称资深铁粉儿。每次买来新药,老爸都把说明书和宣传画册收藏起来。家里有专门存放这些纸片的场所,谁也不敢乱动,更不敢扔掉。老爸时不时戴上老花镜研究一番,那个用心爱不释手,叫人好笑又心疼!
一招不成就换招,老爸是被那些拍胸脯子、诅咒发誓给蒙蔽的,假如有值得信任的中医大夫,不就能吸引老爸的注意力吗。
于是,几个中医大夫陆续成了老爸的保健医,目的是把老爸的嘴先占上,吃上正规中药,就不能同时吃乌七八糟的假药了。
但医生不会忽悠人,除了严谨简要地说一下病情和治疗方法,哪个大夫也不会打包票的,如何能与那些大师相较?几轮下来惜败广告大神!
还是妹妹点子多,老爸看好一种从江西邮寄的中药,但不给方子。妹妹寻得一个广普的补药方子,我这个谎话大王开动脑筋,把快递单子贴在纸箱上,按方子抓几副药装进去封好口,做的天衣无缝。这样,老爸吃了两个多月冒牌的邮寄中药,直到又有新下家。
包治百病的神药从未让老爸受益,还几次险出意外。老爸是阴虚体质,可补肾保健品多是壮阳的,别管是否真有人参鹿茸海马,方向相左必是雪上加霜。
一种治前列腺的广告药叫一路通,老爸吃了不但没一路畅通,还差点“滴水不漏”。排不出尿憋的实在痛苦,身为护士的大姐排给老爸导尿,尿常规显示严重尿路感染,打了十几天吊瓶。
一种阿胶口含片,老爸刚吃两天就因心衰住院抢救。那次住院不全是因此导致的,但我动了个歪脑筋,编了一段之所以是因为的段子,让康复后的老爸深信,是那个倒霉的阿胶口含片让老爸差点出意外。
也是从那时起,我的苦难接近尾声。老爸的广告热情锐减。而真正让老爸远离广告的是古人的智慧,治水讲的不是堵而是疏,再高超的阻断也不如转移注意力。
在我的影响下,去年春天老爸开始信佛念佛,每天固定的广告时段,老爸手持念佛计数器,虔诚地称念南无阿弥陀佛,清净的佛号声取代了伪专家和药托卖力的鼓吹聒噪。
妹妹又推荐了艾灸,足三里三阴交合谷太冲涌泉……老爸在艾艾贴的温热刺激中受益,曾经奉为神明的广告讲座成为历史。
我不再咬牙切齿对着电视运气,也不再为老爸的安康发愁,佛法的慈悲与智慧让一切都归于宁静,让老爸福慧增长,心安体健,艾草的熏香弥散在佛号声中。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