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竹椅里,用力地摆动手里的蒲扇。这夏天啊,真是一年比一年热。许是呆腻了空调房,我总爱跑到阳台上流把汗。
阳台很长,很宽,足足有两间房大。它位于书房和杂物间后面。书房以前是父母的卧室,杂物间是我第一次独睡的房间。阳台另一侧,是以前的公房。公房只有一层,房顶由横交错的房梁搭建,上面铺满了鱼鳞似的灰色瓦片。瓦片成排堆放,这排与那排之间,隔了一条条水沟。所有的水沟直通最底下长长的水槽。水槽用水泥砌成,上面钻满深绿色的青苔。再往里看,满是雨水冲刷后堆积的脏土。阳台位于水槽下方一米处。它就像一座桥,连接着现在与以前的生活。
已是深夜十点半,四下一片漆黑。浸泡在毒日下的阳台,即使到晚上,也有冒不完的汗。恰恰在这炎热的日子里,村庄常因限电被吞噬在黑暗中。人们将郁闷和烦躁同他们的汗水,一并挥洒在沉闷的空气中。当然,空气里不全是这些。还有人们说笑,谈心的声音。
在我听来,这些声音实在枯燥乏味。我躺在阳台一角,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优美的旋律,从头顶上空不断升腾,飘向无边的灰暗……
“阿平——阿平”一个不属于我世界的声音向我发出。
“啊?”我半摘下耳机,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我的魂魄和我的身躯又重合在了一起。“妈——你叫我?”
“这么晚该不会来电了,早点睡吧”我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声音,从两扇大开的门外直入。我没有一丝困意,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声音感到有些懊恼。
夜已深。虽然眼睛不乏,脑袋清醒,可耳朵受不了长时间的震颤。
我摘掉耳机,将自己重新放回面前的世界。原先清晰可辨的交谈声,早已消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偶尔我还能听见,远处马路边犬叫的声音。我一向讨厌那叫人心烦的声音。我常拿自家的犬开玩笑:阿黑啊,你真的老了,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了?
现在听来,这犬声倒没那么讨厌了,反而有种生命气息。或许他们对炎热的夏季也有诉不完的心事。
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从我右眼的余光划过左眼,忽的停在了屋檐一角,房屋长出了一只耳朵。我能想到,它是一只鸟。至于它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生活在这里,要去哪里,我一概不知。我们只是短暂的遇见。它没有再飞翔,而是跟我一样安静地待着。
我离开躺椅,跨上比我低三十公分左右的水槽。鞋底与水槽边缘的水泥使劲摩擦了一下,一些粉末被鞋子刮了下来。等站稳后,我慢慢直起身子。接着,一只脚踏上最底下的瓦片。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弯曲成匍匐姿势。我整个身体前倾,双手扶下去,后面一条腿半缩着拉到肩膀下方。
这一步我跨得胆战心惊。我无法估计瓦片能承受的重量,更怕惊醒阳台对面入睡的父母。若是被他们看到我这疯狂的行为,定会被喋喋不休地训斥。
我尝试着走了几步,确定瓦片能承受我的重量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没过一会儿,一声“咵啦”从后脚底传出。虽然只一声,我分明听到瓦片碎了好几块。我整个人缩了一下,然后被定住了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下意识地朝父母房间望去,确定那里没动静,才慢慢松脚。
瓦片已碎,可登屋的兴致仍未消退。
我来到屋顶最高处,坐下来。小鸟已不见了踪影,定是我的大动作把它吓飞了。这样也好,没有生物可以打扰到我。
抬头望天,星空一直在我头顶,不过今晚我们离得最近。我兴奋地将双手放置虚空,五指撑开到最大。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双手,越发觉得它们现在不属于我了。这双手变得很轻,很柔软,如同漂浮在深空里的薄云。它们欢快而自由地在空中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