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往事——过年
作者:魏俊华
每年春节前夕,大大小小的商家门口,都摆满了各种各样华丽的挂历、台历、对联。还有一些时尚的春节挂饰,红灯笼、红辣椒、红福字、红红的中国结。然而看的人多,买的人并不多。现在物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一年上头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对于春节的来临,人们早已没有往日的期盼、欣喜和激动了。过春节也不过是应应景而已,现在有许多家庭连年夜饭都懒得做,直接去餐馆预定,吃完了一抹嘴走人。大年三十的晚上,电视还是象征性的开着。可人们对春晚已不那么热衷了,只有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和演员们在闹新年。大家各人抱一只手机看新闻,刷朋友圈、点赞,更有孩子通宵达旦打游戏,年味越来越淡了。越来越怀念儿时的春节。
我的童年是在小镇上度过的。七八十年代,小镇上的人们过年是隆重的,热闹的,充满着仪式感的。
俗话说,叫花子也有三天新年。从腊月开始,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用竹篙绑上一把新的扫帚,将自家的土坯瓦房屋里屋外上上下下的灰尘、蛛网打扫干净。有的人家还趁此功夫,将屋顶上的漏瓦换上新的,将蒙尘的玻璃瓦用抹布擦拭一下,使屋里显得更亮堂。若在腊月准备娶媳妇的人家,这个时候一定要用石灰水将屋里屋外刷一个白。左邻右舍看见了,就会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像个新房子!娶了媳妇好过年,过了年再添人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呀!”被祝福的人家喜上眉梢,赶紧递上烟,拱手作揖道谢谢。
七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不富裕,小镇人大多用稻草铺床,用稻壳做枕头。腊月里,有天气晴好的日子,人们要将床上的枕头、稻草搬出来晒一晒,或者换上一批新的稻壳、稻草。经过太阳暴晒的稻草,闪着金黄的光泽,重新变得蓬松。铺在床上,松软而舒服,一点也不亚于现在的席梦思。翻身的时候,头下的稻壳枕头会发出沙沙的声音,稻草会有悉悉嗦嗦的声音,那是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它们还带着田野的芳香,伴你入眠。
晒了稻草,还要拆洗缝补晒棉絮。女人们将被里被面从棉絮上拆下来,(七八十年代,被里和被面是分开的,需要用丝线一针一针的缝在棉絮上,这样才能成为被子。不像我们现在用被套,被套套上棉絮,拉链一拉就完事了。)清洗干净,然后把清洗干净的被里被面用米汤上浆,(那时候贫穷,普通老百姓家里用的被面大多都是粗棉的,有钱的人家用绸缎被面。棉质被面适宜米汤上浆,绸缎被面就不用了。)然后再晾晒。经过太阳晾晒,干燥后的被里被面硬硬的,非常挺括,而且散发着米汤和阳光的味道,非常好闻。女人们再用针线将它们缝在棉絮上,一条干净的被子就完工了。上过米汤浆的被子折叠起来是最漂亮的,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有棱有角。
“笑破不笑补”,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或多或少的打着补丁。勤俭节约是那时候的人们的美德。一件衣服,大人穿了给孩子穿。哥哥姐姐穿小了再给弟弟妹妹穿。衣服破了缝,缝了再补。正所谓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若想穿件新衣服,那得一年望到头,一直望到过年才有可能做一件新衣服。腊月里,条件好一点的家庭到供销社扯上几尺布,拿到缝纫社里去请裁缝师傅做。手头紧巴或者屋里面有一双巧手的就在家里自己做。七八十年代,一家大小的鞋子也是家里面的女人做的。这时候女人小小的针线筐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针线筐里面,可是啥都有。最常见、必备的就是剪刀、尺子,各种型号的针,各种颜色的线。仔细瞧,针线筐里还有大大小小的纽扣,尖锐的锥子、小巧的锤子、泛着金黄色的顶针箍。针线筐的最底层,还会压着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书里面夹着全家老老小小的鞋样子。针线筐可是女人们的宝贝,她们一般不让别人动它,一是因为筐子里有半成品的活计在里面,上面往往插着针和线,别人若翻动了就有些麻烦了。二是若不小心弄坏了,不仅浪费而且耽误事。一件顺手的针线筐是很被珍爱的。
要准备过年的新衣服新鞋子,做妈妈的是最劳累的。无论家里有多困难,当妈妈都会想方设法给孩子们做一身新衣,一双新鞋子。白天太阳出来了,小镇上的女人们各自端着自家的针线筐坐在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缝补补。忙完了田间地头的男人们,这会三五成群的在打扑克牌。孩子们在边上跳房子(一种买田、买房子的游戏。)跳皮筋,踢毽子。老人们蹲在墙角,半眯着眼睛晒太阳,他们时不时的望望眼前的一切,眼睛里满是舒适和安逸。
记得我们童年的新衣服,男孩最常见的搭配是军绿色或蓝色的上衣配蓝色或军绿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灯芯绒面的棉鞋。女孩最常见的搭配就是艳丽的花布外衣,冬天就套在棉袄上穿;蓝色、军绿色或花格子裤子,冬天就套在棉裤上穿。脚上也是一双黑色灯芯绒面的棉鞋。
那时候每个家庭里的人口都多,一般人家有二、三个孩子,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也是很常见的。如果还有几代同堂的,做家庭主妇的更得加班加点的熬夜赶制新衣服新鞋子。傍晚时分,女人们伺候一家老小吃饱了睡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女人们还在不停地缝啊,补啊,纳啊。现在重新回忆那段童年的岁月,总是觉得很温馨:寒冬腊月的夜晚,静谧古朴的小镇,一座一座的土坯瓦房静默着。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每家窗户里面透着温暖的灯光。灯光下面,必定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低头做着针线活。
小小的针线筐就是一个百宝箱,通过它,女人们变出一家人一年四季干净整齐的被子、衣服、鞋子,有时候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一条花布围巾,一只用碎布头拼成的花布书包。
过年,除了盼望新衣服新鞋子,另一个最大的盼望就是吃。到了腊月,小镇的人们就会开始准备年货,人们会买一些平时舍不得买的鱼、肉,再杀几只自家养的鸡、鸭,腌制腊货。人们陆续地开始磨米浆,摊豆皮;蒸糯米,打糍粑、做汤圆、做米酒;炒花生、炒瓜子、炒豌豆;熬麦芽糖、炒炒米,做炒米糕……小镇终日飘着各种各样美食的香味,那可是一年中最享受的日子。
年三十那天,每家都要做一大锅米饭,连着要吃好几天,称“年年有余”。吃过早饭,人们就开始准备一年中最隆重的那顿年夜饭。卤腊肉、腊鸡、腊鸭;卤千张、卤干子、卤藕;炸丸子、炸藕夹、炸年糕;蒸排骨、蒸腊鱼、蒸鸡蛋、蒸三鲜;萝卜炖肘子,鸡子炖蘑菇,白菜炖豆腐……满满的一大桌子,满足你盼望了一年的胃,也延续着你一年之中对美食的回忆。
吃完年夜饭,就贴春联。接着人们便开始包饺子。七八十年代的小镇,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春晚,打发年夜的时间除了包饺子,就是吃瓜子、花生,玩扑克,下自制的米字棋。小孩会提着纸灯笼成群结对的到街上转悠。到了午夜时分,开始煮饺子,一家人高兴地吃饺子。接着,小镇上就陆陆续续的响起了鞭炮声。那是每家每户辞旧迎新的鞭炮声,热烈而响亮的鞭炮声,标志着新的一年开始了。
孩子们吃饱了,满意地拍拍肚子睡觉去了。大人们收拾好了,也打着哈欠睡觉去了。初一一大早,孩子们迫不及待的穿上新衣服,嚷嚷着跟着大人一起去给亲朋好友拜年,如果讨得一个红包,那可是一蹦三尺高的欢喜。
现如今,这些过年的习俗已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那些温馨的记忆却如陈年的老酒,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