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夕一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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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束了电话会议,一眼看到孩子在客厅,狗子一样来回奔跑,看眼时间已是晚间八点,愤怒的情绪瞬间高涨,揪住那玩得正疯的丫头,呵斥几句,罚站。
忽又听到厨房里水流声,想是我那82的外婆在洗碗,我一惊,立刻窜到厨房,要把碗从外婆手中夺下,心疼坏了,外婆仍像十年前一样倔强要强,执意不肯:“我刷几个碗能咋?”,我心里着实焦灼,头上脸上出了汗,外婆还像我小时候一样,抬手把我的汗抿了一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样一样做,莫慌张。”一句话让我的焦灼不安的心安静了下来,外婆什么都看在眼里。
小时候我的记忆中外婆是走路带风的,是我追赶不上的。人都说人生三大不幸,全让外婆赶上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2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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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一生都必须刚强,刚刚九岁那年,她的父亲在一次战役中横跨鸭绿江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再也没能回家。而那时外婆的弟弟三岁,她的妹妹尚在母亲腹中。九岁的外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从此再也没念过一天书。
外婆说那样兵慌马乱的年代,每天都有人死,隔几天就要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赖孙飞机在上空叫嚣着盘旋着,睡是不能睡在家里的,防空洞里都是人,有时候挤不进去,只能背着被子拉着弟弟馋着大肚子裹小脚的娘,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草地里睡一夜。
外婆说最苦的日子就是那时候,没吃没喝不害怕,最害怕自己死掉,还担心自己死了,娘和弟弟没人管了也要死掉。后来过了一年那些赖孙飞机都不见了,大家都能回家睡觉了。
日子尽管难艰难,外婆也还是慢慢长成了一位容貌清丽的少女,嫁给了她从小就知道要嫁的那个人,我外公。两个人是娃娃亲,之后成了五个孩子的娘。
外婆此后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她的弟弟是聋哑人,一生未娶。妹妹尚小,小脚的寡母都需要她照顾,她风风火火地奔跑在距离不算近的两个家的路上,一跑就是几十年。
外婆也从一头青丝到了花甲之年,但为人行事一向雷厉风行的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在慢慢变老,她总感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当我们把她当作老人来呵护的时候会得到她愤怒的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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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外婆变老,是外公去世,办丧事的整个过程,外婆没有一滴眼泪,在外公的棺木被人抬起要出大门时外婆崩溃了,她扑在棺木上哭得让人心都碎了,后来外婆的头发开始花白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大舅和小舅相继意外去世让外婆彻底白了头,我们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有时时陪伴左右,外婆先开了口:“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是他们没福气了,都走吧,别搁我这儿耽阁时间,我还有你们舅和姨呢,我啥事也没有!”
她把我妈妈和二舅连同我们一起拒在了门外,头发雪白的外婆仍然来来回回地去看她的弟弟妹妹,仍然步履匆匆。只是要强的外婆开始信命理之说,她常说,这就是她的命,劳碌命。
三年前她的妹妹我的姨外婆因病去世,她得到消息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伤心太多,风风火火赶到了姨外婆家亲自操办了丧事。之后外婆把舅爷接到了自己家照顾,她说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她的弟弟住敬老院。最终,舅爷在外婆家寿终正寑,外婆风风光光地为她的弟弟她娘家最后的一个至亲办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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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外婆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连背也开始慢慢驼了起来。我们都认为外婆是心强命不强,曾经要强的外婆不再不服气,她在80岁那年生病住院时,曾经告诉我:“我一辈子在两个家忙忙碌碌来回跑,送走了我娘,送走了我弟弟妹妹,现在我也可以慢慢走了。妮儿呀,脚步不停歇的滋味不好受,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别忙慌赶路,停下来歇歇脚再赶路,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不要总慌慌张张的。”
外婆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她总能看出我的焦虑不安,我每每因为工作因为计划未达到满意而在沙发上泄气躺尸,每每揉着太阳穴责怪自已或许再努力一分或许就达标了,她总会捋一把我的头发告诫我:“别忙慌,你又不是明儿没有饭吃了,也不是人家领导少你不行了,再把自己慌下病了?!”
我的外婆今年82,她觉得她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现在,可以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吃饭,慢慢地一天一天老去。
她还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样一样做,莫慌张。
作者:一夕一晓,来自中原,一个不油腻的中年少女,只愿活自己快意的人生,爱最好的人,写最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