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季

——我答应了他,我们每个夏天相遇。直到我再一次丢失记忆。

我再一次从医院醒来,上次闭眼前也是这冷冰冰的床铺,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听到窗外的蝉叫,眼前晃过了一个绿色的身影,可能是幻觉吧。

“阿茶醒了!医生!阿茶,你终于醒了啊,终于熬过来了,我们以后每个夏天都可以在一起了,我和你爸以后夏天带你去吃西瓜,带你游泳,傻孩子,都熬过去了,没事了,以后千万别做傻事啊”突然她又开始泣不成声。

我......我到底怎么了啊,我的手腕生疼,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他们好像说什么我以后可以拥有夏天了这种奇怪的话。可我丝毫开心不起来。


今天是立夏后的第三天,我终于熬过了白天,到了晚上,趁着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我爬上了屋顶。

繁星密布的夜晚,蝉鸣蛙叫声一片。突然一阵风刮过来,凉意袭来,只是......这风为什么是绿色的?

渐渐的,我的病号服开始变色,变成了灰绿,我的头发开始疯狂地增长,被风和着染成了白色,我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莫名地熟悉感。

星星开始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变成了绿色,在我面前绕着圈,它们还会说话:“阿茶,你把我们忘了啊,你怎么能把他也忘了呢”

我的面前又迅速蔓延出许许多多掉下来的白色花瓣,它们就是一直在我周围打着转儿,说着什么可我也听不清。突然我的眼前一片黑。


  “说了晚上不能睡,咱得守着阿茶,你看出事了吧”

  “过段时间就好了吧,这医生不也说要有恢复期嘛,她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还是在病床上。爸爸妈妈突然闭口不谈。

  “爸、妈,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做噩梦了吧,今儿是你第一次过夏天,呸,不对,医生说你恢复地不错,今儿我和你爸商量了,我们全家去郊游,我去给你找件衣服哈。”

  我们来到了一个公园旁,我坐在草地上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轻抚着草的叶子,突然冒出了一朵白色花,这朵花看着很熟悉可我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它就像魔法变出来的一样。

爸爸妈妈肯定有事瞒着我,我悄悄地把花收在口袋里。我的口袋里的花一直在动!它渐渐地变成了绿色,又是绿色,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周围总是有东西莫名地变成绿色,我的头开始疼痛。

“阿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爸,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我托着那朵绿色小花给他看。

“这是山茶花,你怎么会有这朵花,怎么又是绿色”爸爸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妈妈看了花一眼,立马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绿色的花是新品种吧,现在这世界,啥颜色没有,绿色有啥好稀奇的,看来你还是记得你喜欢这山茶花啊,丢了吧,这花一会就焉了”

“阿茶,阿茶,你怎么能把他忘了啊,阿茶,阿茶,你把我们忘了啊”

耳边又传来一阵声音

“到底是谁,到底怎么了,我到底忘了谁,我手腕上这十三道疤又是怎么回事。


风开始渐渐地变成了绿色,天空的蓝色也渐渐变成了绿色,我的身边又开始蔓延出花瓣,这是山茶花的花瓣!一转眼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草地上夹杂着山茶花的花瓣,没有烈日炎炎,天空也是淡绿色的,身后不远处有一片森林,我也听得到水声潺潺的声音。这个地方,除了山茶花,其他都是绿色的,我疯狂地奔向那片森林,花瓣也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们为什么跟在我身后?”

“你把我们忘了啊,你怎么能忘了阿青”

“阿青是谁?快告诉我,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你把我们忘了啊,你怎么能忘了阿青”

“你们为什么都只会说这一句”

我的疤开始隐隐作痛,我终于来到了这片森林,森林里有一间绿色的小木屋,我走进去,一副有人居住已久的样子。“那个,打扰一下,有人吗,我无意冒犯,我第一次来我就进来看看”

看着迟迟没人回应我,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到处看看,我惊讶地发现我对这件屋子很熟系,我找到书柜,翻到了顶层的一本日记。“你怎么能忘了阿青啊,你怎么能忘了阿青啊”

我颤抖地打开了这本日记,记忆就瞬间浮现在我眼前,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遇见阿青。

那是立夏的第一天,妈妈让我早起背书,我和妈妈大吵了一架,晚上趁着他们睡着,我悄悄爬上了屋顶,绿色的风轻轻地吹来,我的衣服和头发渐渐变了颜色,一转眼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穿着一件绿衬衫,绿裤子,赤着脚看着我的到来,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你是谁,我叫阿茶,这是哪,为什么这里怪怪的,除了花怎么都是绿色的”

“我知道你是阿茶,我是阿青,我一直在这等着你哇,这是山茶花啊,哈哈,没见过吧,这个花不在夏天开的,你看你到这里头发都变成了山茶花的白色啊,你爸妈没和你说过吧,你名字里的茶就是山茶花,白山茶花的花语是纯真无邪,这个地方是个秘密,上帝很善良,会为一些特定的人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给予人们希望”

“你说的是啥啊,你咋知道我,这有作业吗,需要考试吗,我该咋回去”

“哈哈哈,这里没有作业,更没有考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到了一定的时间你就会回去了”

“行,那本姑娘我就在这耍耍,阿青,我饿了”

“你心这么大,我咋说啥你都信,饿了哈,我带你找好吃的”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对着我露出了俩颗小虎牙。

“有吃的有玩的那还不好,我要是回去,又得做作业,我才五岁,我爸妈就给我报那么多的补课班,学个锤子英语啊,我好累啊,当大人多好”

“这么小就觉得活着累啊,你以后咋办,大人其实也不轻松的,他们压力也是很大的,想那么多干啥,该吃吃该喝喝哪有那么多烦心事,我带你好好玩”


他说,这里一年只有一季,只有夏天,这里的一切都会说话,这里没有痛苦只有快乐。

“那我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吗,你也会一直在这吗”

“哈哈哈当然不可以哦,你有你的人生,你只能夏天的时候来这,我会一直在这,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啊,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这种神仙地方我巴不得天天来”


他带着我赤脚走过小河流,鱼儿穿梭于我的双脚之间,告诉我它暗恋着天上的小鸟。他带着我轻轻地踩着泥土,时而钻出来的蚯蚓告诉我它的梦想是成为一块石头。他带着我爬树,我也经常偷懒,让大树伸出树枝把我托到树顶,它告诉我他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火苗。这里的云经常飘下来,喜欢让我揉揉它的头,时而载着我和阿青到天上去四处转转。它们好像还能猜到我的想法,有时想吃西瓜,就会有个大西瓜滚到我和阿青的脚边,然后主动献身,嘿嘿嘿,这种西瓜最甜了。

我发现这里的一切,只有月亮和太阳不快乐。

“阿青,为什么太阳和月亮它们从来不开心呢?”

“因为,你所知道的这俩个世界,除了太阳和月亮其他一切动物或植物都是分开的,我和另一个世界的你共用一个太阳和月亮,它们不开心,是因为它们看了太多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你真正世界的事情,那个世界啊,常常是灰色的,诶,不说了,来了就好好玩”

在这里,我听闻了大自然的一切秘密,它们说,我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后来人类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我可以一直不走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干什么”

“不能不走哦,要乖啊,这是规定。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不存在,你来的时候就是我活着的时候,我只会等你,算算日子,明天是立秋了,该走了,我们明年见”


话说完,我一睁眼就在病房里。

“阿茶,你终于醒了啊,爸爸妈妈都担心死了,医生说没什么事的,别担心哈,你这一睡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我回到了现实,我提前一年上了小学,我开始对着我周围的事物说话,可是他们从来不回应我,就连共有的太阳和月亮也不肯跟我说话。我每年的夏天都会昏睡过去,医生也查不出病因,这个病世界上这种类似的病例还不少,奇怪的是都是发生在夏天。后来,我的父母也渐渐习惯我每年的“夏眠”了。

“阿茶,明儿记得早起读书,你这六年级快结束了,得准备初一内容了,初一的书我帮你借来了,你自己自觉点哈,还有电视别看了,人家媛媛成绩那么好,你看人家看过电视吗,别人都在家里偷偷学习,你看看你自己七点都不愿起床,我不叫就不起是吧,我那个年代像你这个年纪,都自己做家务做饭了”

“作业做完了就没事了?画什么画,你都要初一了,还搞这些没用的屁事,你别跟我装这个要掉眼泪的样子,看着我就想打人,就想着玩,做点有用的事啊,房间乱的和猪窝一样,你一个女孩子也得收拾啊,那些竞赛书你做没,没做完还画画?”


夏天什么时候到啊。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优秀,我好像怎么做都不能像他们一样发光。


“阿青,我这个夏天结束我就上初一了呢,新环境我好期待啊,只是爸爸妈妈说我们要搬走,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的教育质量好,可我不舍得这个地方”

“那你以后和朋友不就再也见不到了吗,必须要走吗,能不能和你爸爸妈妈说不走哇”

“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说,我不想的话也没有办法”

“不提这个了,你看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明年说不定又长高了呢,你啊渐渐长大了”

“还是你对我好,你从来不凶我,也不打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啊,只要你不和别人说这个地方,我就永远在这里”

“阿青,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对了,你多少岁啊”

“哈哈哈问这个干嘛,我多少岁不告诉你嘿嘿,你长大我就是陪着你长大,你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对”

阿青沉默了,我偷偷地瞄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有着小雀斑,眼睛笑起来时是弯弯的,不笑起来就感觉有点悲伤,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他是一直对我笑着的,他的鼻子很高挺,头发这么多年还是干净利落的短发,衣服也从来没变过,皮肤在阳光下就白的发光。

“阿茶,”他打断了这种沉默“现在可以先不喜欢那个男孩吗”

“为什么?”

“你还小。”

“不行,嘿嘿,我就喜欢”

“可惜他欺负你我也没有办法帮你欺负回去”

“他从不欺负我,对了,阿青,你看过雪吗,好想带你看雪啊”

“我看过”

“怎么可能,你这里只有夏天”

“秘密”


我的初中、高中依旧这样进行着。

“你怎么又退步了?光想着玩了吧,你要是能考好学校我名字倒过来写,你一天天在学校啥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心思一天天放在哪了,那个帮你搬桌子的男生是不是喜欢你,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敢谈恋爱,我把你腿打断”

“你一天天装深沉给谁看啊,一到家就阴着个脸,搞得好像我们欠你似的,吃我们用我们的,有本事自己赚啊,别人家的孩子都乐呵的,你就把我们当陌生人一样,动不动就哭,哭给谁看”


我求你们了,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话,我求求你们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想说话,我也想认真听课,可是我上课就突然崩溃大哭,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一点都不想和别人说话,我只有盼着夏天,阿青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安慰。

我到嘴边的话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我只有喘不上气地大哭。



今年我十八了,又到了立夏,我如约来到了夏天的地方。

“阿青,我今年高考,这个夏天我不能在这完整地陪你过了,我就呆几天”

“恩,阿茶,你听我说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好好地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啊,你看这微风,小草,在你的世界里,这些都是有生命的,只是他们不会说话罢了。你的那个世界,现在情况有些糟糕,人们时常会感到疲惫不堪,成年人被生活压榨着,你们学生啊也不轻松,因为成绩等的制度被也是有很大的压力,好多人都是丧丧地活着,但是一定不能放弃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些啊,你今天怪怪的”

“阿茶,我其实能预知未来,我很怕我以后不能陪着你,但是这都取决于你,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你”

“如果取决于我的话,那我想一辈子都陪着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光啊

“我好想去你那个世界陪着你,尽管我知道那个世界现在是多么可悲,可我还想陪在你身边,我好想陪你去看雪花,看你所说的红彤彤的枫叶,看冰雪消融的景象,尝尝你说的可乐奶茶那些美食,可我只能在这里存在”

“阿青,等我高考结束了,我就为我们开始想办法,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不是人死了就可以来了啊”

“不准想‘死’这个东西”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对了,阿茶,你最近小心点,不能让你爸爸妈妈发现我”

“放心吧,没问题,我日记藏在我那些书后面,他们那个地方还没翻过呢,而且我日记不敢写这里,日记只有几页,就是怕被翻,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我该走了,我得复习了,明儿见”



他突然用力地抱住了我,我感受的到他的手臂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我第一次这么近地感受到他的体温,这个拥抱让我隐隐不安。

“咋突然这么肉麻呢,等我高考完,我要告诉你个秘密,先放我回去吧”



第二天,我看着父母睡着后,像往常一样爬上了屋顶,绿色的风开始揉着我的头发,我的衣服开始变色。


突然,耳边传来了爸妈的声音“阿茶!你干什么呢,这怎么变色了,又要找阿青?天天本子上写阿青阿青,谈恋爱了哈,胆子大了哈,今年夏天昏睡的时间减少了,怪不得,原来是因为阿青,你要去哪个鬼地方”

“你翻我日记?”

“你天天不学好,还不让我翻了?父母和孩子之间需要秘密吗,也就你天天把我们当外人,这个阿青你不能再联系了,你才多大啊”

我一点都不想理他们,只想着快点去找阿青。只是绿色的风消失了!我衣服的颜色也褪了。

我一直站在那里听着他们骂,只是这风再也不起来了。


“我们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知好歹”“多大了还知道哭”......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不开心你们从来只会责怪我为什么不开心,只会让我自己想办法,我要是做得到我还会这样吗,算我求你们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吧”

我推开他们,冲回了房间,我拿起桌上的小刀。



阿青,你不是说你的存在取决于我吗,我的存在也是因为你我才有勇气活下去啊,我认识你十三年了,这样,我在手腕上划十三道疤,你要是能出现我就一定好好活下去,我求你不要消失。

这是第一年......

这是第二年......

......

这是第十三年......

我昏了过去,你还是没能出现,我的世界本就是黑暗,我权当你那个地方是天堂,那我来找你吧。



“阿青!阿青!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怎么都是雪?还有为什么我碰不到你啊,阿青,我们回到过去吧,我一定好好活着,只要我们一起,我可以活着的,我可以的”

“阿茶,我一直在冬天里,你出现,你便是我的夏天。初次见面我和你说过,上帝会为一些特定的人创造新的世界,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上帝试着给抑郁症的人开一扇窗,所以这个夏天是上帝给你的世界,夏天就应该是美好的。

我的上辈子,上帝也给我创造了一个世界,只是我还是自杀了,自杀是一种罪过,自己怎么能放弃自己呢,可我还是放弃了自己,于是我的夏天也消失了,那个人因为没有把我从抑郁症拉出来,他也被永远留在冬天里。

我们犯了这样罪过的人都会在冬天里,为了赎罪,而成为别人的夏天,给他们带来夏天的光和热,互相牵绊,要是那些人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我们将永远留在冬天里。阿茶,我好像也失败了呢”

“那我好好活着,行吗,我好好活着,那你能不能留下来,我一定好好活着”

“从你爸妈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可能了,我们是不能被别人发现的”

“阿青,这十三年啊,你知不知道我离不开你了,不是说好我高考之后要告诉你个秘密吗,你再等等行吗,再等等,我一定考个好成绩,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那个秘密我想我应该知道,阿茶,你要热爱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有时候没有我们夏天这么可爱,但是你存在就会有存在的意义,总会有人爱着你,你的父母是爱着你的,只是这个时代造成的爱的方式不太对,上帝也是爱你的,所以给了你一个夏天,还有,我也是爱着你的”


话音刚落,绿色少年消失了


那本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突然,眼前的绿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了蔚蓝色,鱼儿跃出水面,小鸟俯下身一口吃掉,蚯蚓探出头来,被滚落的石头压死,一道闪电劈到了树上,开始熊熊烈火,大火四处蔓延,我看着山茶花被大火吞没,我眼前的这个夏天一点点崩裂瓦解。


我回到了我的屋顶上。我的四肢僵硬地走向屋檐。


我......要不要跳下去,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上帝是爱你的,所以给了你一个夏天”耳边传来阿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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