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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去年回了趟老家，奶奶的房间挂着一张我读高中时的照片，一张彩色照片，我穿一件粉红的外套，带花纹的灰色裤子，一双浅口布鞋。我仔细地看着照片，记忆的闸门打开了。
那是2001年的秋天，我读高三，都开学一个月了，班里转来个插班生。我平时有点调皮捣蛋，不是班里的班干部，可老师预留的要抄写在黑板上的作业，都是我在写。原因很简单，我从小学起就给学生抄题，初中办了三年黑板报，那粉笔字写得既快又好看。
“铛…铛…铛…”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刘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坐我后面的蒙二牛推了一把我说：“你小心点，你爷爷刘土来了，专门收拾你的！”
“滚一边去，就不能盼我点好！”
班主任穿一身深蓝色的西服走进教室，叫他刘土是有原因的。他啥时候都穿得干净利落，可方言味重得你一听就知道是山窝窝里出来的。
同学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老师好！”
老师看都没看我们，随口回应：“同学们好！坐！”
从他身后走进来一个男生，戴副眼镜，脸小小的，个头高高的。“来这么个畸形人吗？”我心里偷偷嘀咕了一下。
老师放下怀里的卷子到讲台上，向全班同学介绍新同学。
“席伟，上一届的，成绩上了二本线，来了专科录取通知书，复读班满员，咱们班捡个便宜，直接多一本科，大家多向他学习。”
老师话音一落，同学们都鼓掌欢迎，我低头偷看桌兜里的这周学生周报。
没想到老师抓了个正着，大声严厉地说：“李天乐同学，老毛病又犯了，教学几十年就没见你这么捣乱的女生。正想他和谁坐一起，就你了。”
我原来的同桌被调到第一排，谁让人家是全年级第一呢！
新同学走过来，坐我旁边。第一印象不好，我也没打招呼。
老师开始发卷子，成绩由高到低，一个一个叫上讲台领卷子。四十八个同学，都发到四十个了，再下来就是不及格的了。我考那么差吗？我心里想着。
蒙二牛比我还不淡定，从后背传过来一张纸条：李大神，你不会考试睡着了吧？你的化学不及格，吓到我了。
我已经忐忑不安了，但从来不服输的我故作镇定地写下：放心！不可能是最后一名。
发完其他人的卷子，老师说：“最后一份卷子，全班最高分116分，这是唯一一份，后面附加题15分得满分的卷子。为什么留下她的卷子？就怕她骄傲。”
同学们的眼光都转向我，新来的也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我满脸通红，像犯了多大错似的。
这一堂化学课就这样结束了！
我和其他人坐同桌时都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可唯独和他几乎不说话。是陌生还是害怕？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不敢正面面对他。
有一天中午，第四节课是化学课。土老师预留的作业太多，一黑板居然没写完，我提前20分钟擦了半面抄好的题。同桌席伟踩点进教室，一道题都没抄上。
下午放学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我刚起身往外走，他拉了下我的胳膊说："你等一下，我有事。"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姐吃饭。"
"女孩子家的，能不能温柔点。"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别！别！你的化学作业借我，我一道题都没抄上。"
我从桌兜里拿出作业扔给他，看都没看就离开了。
上晚自习时，他还回作业。里面夹了张纸条："别那么拽，字写得一点都不秀气，也不怎么样。"
我看了纸条顺手扔进垃圾桶。没想到纸条被蒙二牛捡起来，当着全班同学念。被他这么一念，他还添油加醋多说了几句，硬是给说成情书了。
我的脸刷地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
席伟见状赶紧解围，对着蒙二牛说："还是哥们了解男生，我就喜欢有个性的女生。"
检查班里纪律的值班老师来了，这才打破了这场闹剧。
我对谁都带点刺，唯独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他和我一起写作业，周末一起回家。
有个周六下午放学时，突然起风了。他本来打算不回家，就在宿舍过周末。但我母亲从华亭回来，就呆两天。我都一个季度没见妈妈了，实在想得慌。风雨无阻，我就是要回家。骑自行车才二十分钟，赶在下雨前我肯定能到家。
他说："乌云密布，大雨马上就来。你要回，也要等雨停了再走。"
我哪管他说什么，骑着我的二八大杠就往回走。他不放心，紧随其后。
骑了十多分钟，快到我家村口的时候，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分分钟就把我们淋成了落汤鸡。乡村的土路也变成了泥巴路，只能停下来躲雨。
说来也巧，路边就有个卖煤的厂子，有搭建好的棚子。我们进去避雨，等雨停了再走。走进煤棚，里面没人，但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有人住着且经常打扫的。
他说："外套脱了吧，都能拧出水来了，再穿非感冒不可。"我脱了身上穿的玫红色夹克，里面是件黑色带蕾丝边的打底衫，被雨淋湿后贴在身上，少女的身形展露无遗。他从书包里掏出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主动打破尴尬说："你其实也不坏，为什么在班里要装刺头，让女生都不喜欢你？"
被他揭穿后，我只好如实交代："我从初中就一个人生活，可能是缺少安全感吧。我怕别人知道我的情况，不想看到她们露出同情怜悯的目光。"
"你想太多了。没有人在乎你是什么情况，也没人在意你将来会怎样。就像我，我家情况更糟糕。我爸妈常年吵架，家里穷得两个叔叔都娶不上媳妇，全村人都看不起。但那是他们的生活，我要通过读书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交心，彻底被这个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吸引了。
雨停了，我们又等了等。天都黑了，我邀请他去我家："没多少路就到家了。"他拒绝了我的邀请："我们这里的人封建。我一个大男生和你一起去你家，你妈会怎么想？村里人会怎么说？"
到了村口，我们挥手告别。
我站在村口，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身回家。
第二天晚自习，他早早到了教室。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我咳嗽着走进教室，声音告诉所有人我感冒了。
他起身离开教室好一会儿，班主任都问了两趟，最后一次终于发火了。
“蒙二牛，去男生厕所看看，席伟搞什么？掉茅坑了吗？一节晚自习就2个小时，半个小时上不完厕所？”
还没等蒙二牛起身离开教室，席伟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
一看到班主任，他慌了神，快速把拿在手上的感冒药丢给坐教室第一排的铁柱——也就是我的上一任同桌。
他回到座位上，班主任土老师走过来严肃地说：“席伟，晚自习消失半小时，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老师！没干坏事！”
“今年最后一年，不想来个高五，就给我安分点。我一会去保安室打招呼，凡是没有我亲手签名的请假条，一律不准出校门。”
老师离开教室后，没想到刺痛了铁柱的某根神经，他从第一排传了张字条过来，上面写着：老同桌，晚自习后，操场见。
蒙二牛是我们班的百事通，纸条传到他那里，他怎么可能规规矩矩地只把纸条传给我？他先写了张纸条：李大神，可以呀！喜欢你的男生都是学霸，你小心被班主任发现一锅端。
我回他四个字：无聊至极！
下晚自习后，铁柱第一个出了教室门，临走时还不忘喊了一声：“李天乐，操场见。”
我和席伟一前一后出了教室，蒙二牛跟过来，和我走在一起说：“李大神，没看出来呀！这么受欢迎，你告诉我两个学霸，你中意哪个？哥们我恶人当到底，给你撵走一个。”
席伟毫不客气地说：“就你最不消停，看来‘大嘴巴’这外号，同学说得一点也没错。”
很快来到操场，铁柱在篮球架底下等我们。他看到我们三个人一起过来，对着他们两个说：“你们先走，我和李天乐有话单独说。只是给药的话，传纸条的时候就给她了。”
蒙二牛是个很识趣的人，拉着席伟提前离开了。
铁柱一本正经地说：“李天乐，啥情况？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打打闹闹玩一玩，今天看来，这次来真的了。那人真不怎么样，你离他远点。”
我一脸懵地看着他说：“学霸也八卦呀，和你坐同桌那么久，没看出来。”
他反驳说：“我一直都这样，除了成绩，我也是个健全的人。”
“这么一说，你对我真有意思？”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把药递给我说：“药我也可以买，席伟真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
我们说话之间，高三学生已经基本走完了，保安朝我们喊：“篮球架底下的那两名同学，你们走不走？我要锁门了。”
他的喊声打破了暧昧的场面。
我说：“我们赶紧走，再磨蹭真被保安锁了校门，可就完蛋了。”
铁柱一直把我送到我住的地方。我们坐了两年同桌，还是很了解对方的，要是我对他有感觉，可能早就发生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回到宿舍，我洗漱了一下，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发生的事。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又是一个周末，我刚写完日记，打开收音机，有个叫"今夜心语"的栏目正在征稿。播音员说道："可以把你平时不敢说的话，可以把你最牵挂的人，写成故事投给我们栏目。有幸被选中，你会收到全国同龄人的来信。"
其实这种幸运犹如大海捞针，概率最低。我心血来潮投了一稿。
一个月后，忙忙碌碌的学习让我几乎忘记了投稿的事。
下午第二节课后，班主任抱着几十封信走进教室。这可新鲜了，高三这么忙，我们班怎么会有这么多信？我在心里嘀咕。
"李天乐，过来拿信。"
我站起来走到老师跟前，拿了最上面的一封信，刚要离开，被老师叫住了。
"都拿走。"
我十分惊讶地看着老师："都是我的信？"
班主任对着全班同学说："你们这一班，都高三了，火烧眉毛了，你们的故事真多，闻所未闻。"
收到这么多信，高三年级组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是否应该把这些信都给我。
可能99%的同学读完高中三年，收到的信加起来也没这么多。我一下成了全校的"名人"。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老师离开教室后，蒙二牛兴高采烈地说："大神永远是大神，这次玩了把大的，无人能及。"
这话要是平时，我直接怼回去就好。可他的话一说完，我再也绷不住了，趴在那堆信上哭了起来。
蒙二牛顿时慌了，立马改口："对不起，李天乐。"
我一直趴在桌上没抬头，偷偷哭了一节课。
这么一闹，其他人都不敢来问我。
同桌席伟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哭什么？你又没偷没抢，没伤风败俗，没给他人造成伤害，不就一大堆信而已。你再哭，没事都让你哭出个事来。）
这才是患难见真情。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
铁柱走过来，拉着我走出教室。蒙二牛、席伟、舍友罗静一伙跟了出来。
席伟说："同学只会看热闹，班主任要的是成绩。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李天乐成绩挤进全年级前50名，谁还会在乎一堆陌生人的来信。"
"你终于说了句靠谱的话。"铁柱对席伟说。
蒙二牛这会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几个成绩都比我好，我就负责照顾李天乐。"
舍友罗静平时总是埋头学习，像她的名字一样，在班级里几乎是个透明人，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但这次她很有主见地说："席伟的建议很好，关键是怎么能提高成绩？"
"上课时间课程排得满满的，只有晚上睡觉前、早晨起床后，再加半天周末可以利用。"
铁柱对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做了规划。看来学霸不是天生的，他懂得合理利用所有时间。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在最近一个月里，全国各地的来信没断过，但全被席伟收藏起来，锁进了"保险箱"。
你的每一分耕耘，都不会白费，终将开花结果。
我扣出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在他们几个的帮助下苦学一个月，迎来了下一轮月考。
铁柱为我们分享了考试技巧，他认真地说："考试除了努力，还必须会考试。我说的'会考试'，指的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知识点、同一份卷子，如何巧妙分配精力，获取最佳配置，拿到最高分。"
"李天乐只要把优势发挥到极致，就能挤进前三十名。语文和化学是她最突出的科目，这两科的成绩目前已经是全年级第一。最差的物理，只要能一眼锁定知识点，就一定要确保答案准确。我们的目标不是赢同班同学，而是要赢县一中、市一中、省级中学，甚至是全国最出名的黄冈中学。"
席伟反驳说："明天才考第一学期的二模，真正的全面刷题阶段还没开始，别有压力，考多少算多少。考试最终考验的是心理抗压能力，大家都忙着学习，没人会盯着你的成绩。"
学霸们各抒己见，各有千秋。我们几个听得格外认真。
考场上，只有"哗啦哗啦"的翻卷子声和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苦学一个月，考试两天。
全年级排名公布：
铁柱626分，第一；
席伟586分，第十五；
罗静581分，第二十三；
蒙二牛460分，第二百五十八；
而我破天荒地考了569分，排名58，这是我读高中以来的最高分，已经让我无比欣喜。
班主任对我们几个的成绩很满意，在全班同学面前特别表扬了我。
全校高三年级提分交流会上，我被选为学生代表发言。
站在台上，我讲述了他们如何陪伴我走出低谷，最后一句话引用了铁柱的话："我们要赢全国最优秀的学生，要有考清华北大的梦想！"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下，我真的成了全校名人。
下课铃声刚响，蒙二牛比我还兴奋，拍着我的肩膀说："读书十几年，我就佩服你，从今天起，'大神'升级成'大仙'了！"
同桌席伟递来一张纸条，写着："战胜自己，赢得人生！"
铁柱写下："赢了我，你就赢了自己。"
罗静写下："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甜的。"
我写下："我们在一起，就会了不起。"
这次考试只是高三无数考试中微不足道的一场，但对我而言却有特殊的意义。每每想起，仍回味无穷。
接下来的日子里，教室里最常回荡的声音，就是"哗啦哗啦"的翻卷子声和"沙沙"的写字声。我们在题海中拼搏，书写自己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