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南行,日暮进空屋。
无门扉,有凉风,几竿竹。
没有鸟,只斜阳古树。旧时王孙,落魄书生,烟雨钓船,都上心头。
没有人。书上说的老庙高僧,牧童清歌,好像都是胡说。
拿出小桶,随意找水去。一点也没把握。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不吃不洗。蓬头乱须,反正自己看不到。
没有路。只能凭感觉,踩倒那些灌木荆丛。哪里还管长蛇或刺虫呢?一个弯,又一个弯,在长坡的尽头,山谷的低处,有一小潭水,聚集着,等我。
秋将尽,水清而不寒。拂去落叶,我扑下身长饮,竟不苦涩,牙根处似乎还有轻甜。
提水离开时,我回头看,发现这泉水所在的地形,和埋我二姑的地方真像。现在我的表哥不知在何方!
石头和柴火总是好找,不一会我面前青烟起。锅滚,下面条,吃喝洗刷。静下来点上烟时,才知道月在当头。
笑了。只要我在天下,它就不会背离我。月色如人脸,我今天见到的是长游中的第几轮月脸,第几层月华呢?
隔岸无萤火,寒村不见灯。没人说话竟不孤独,听着自己心跳也不寂寞。屋顶能看天,高树的叶子从空落处进来,不出门也能踏着落叶,落叶的声音就是话语。不能读懂却能感知。
我在心里搜索读过的书。英雄哲人,今晚我竟能明显看到他们的缺点,缺憾和缺失。我卧孤村,他们不能和我应合,我摇头。
我想天地。长空和大野,无比远阔。可它们哪里有爱憎?照护豪杰,也庇护小人。想它们无语却不分善恶,哪里有慧眼和侠骨呢?不,它们不可依。
想那宗教的根源,想那些创世故事。想通了,尽是鬼话,无非是人拿鬼神来骗另外的人吧,但那被骗的人还真觉得那虚无便是救星,脆弱的心灵编织对天国的向往。不信,我什么也不信。
三十岁以后慢慢懂得怀疑,才知道自己一直被当做奴才驯养着,大家在作奴才的同时也在教别人怎样做好奴才。大义和道德只是枷锁,捆绑和限制总是宿命。清醒后回头,才发现再不能归去。
读的是什么书啊,圣贤之道实际也残无人道。回想这民族的过去,历史真不是大多数人决定的啊!少数人在角逐,大多数人只是炮灰或棋子。你不信,你想想每每历史转折点,该发生的都没发生,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好歹人总是死不完的,蚁民又翻腾挣扎着起来了。
或者,真实的道理书上都不写,书上写的全都是鬼话?读书真的只是糊口,那不读书就能饿死吗?政治无关道德,人情只是世俗吗?
你所爱,你所亲,你所敬的人,在你独立苍茫时,几乎无用。有人问天地,更多的人问来世,人类的蹒跚除了技艺的精进,在人性的大层几乎没有长进。现在的领袖和古代的帝王,能相比吗?懒惰无耻的家伙说不可比,其实是不敢比。世道之进,正如大树的生长,怎能说明年的年轮比今年的坚实?希望在后头,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当下又很难把握。今天也是原来的后头,却一次次没了希望。别无异途,我们只能寄望于将来。
总是一个人的静思能让头脑清澈眼光明晰。心无所依时,反而平静了。偶尔泛起的记忆,如春江花月……
在不知不觉中睡去。野狐孤狼,鸣虫静物,在不远。今夜不言江山,身下铺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