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的脚步越来越近,游子归家的急切也就越发浓厚。茶余饭后,与奶奶依偎在家里的火炉边说说唱唱,觉着这个残年甚是舒适,烤火暖身,聊天暖心,屋外冷雨寒风也就不觉着碍眼了。
爷爷、奶奶孙儿不少,数我最幸运,跟他二老生活时间最长,小时候,爸妈在外,便依偎着二老长大,跟奶奶的感情也就不言而喻。前些日子奶奶托别人打电话给我,问我啥时候回,知道她老人家又开始念叨了,今年便早早往回赶。到家那天,老远便见她那熟悉的姿势,矗立门前,两手相握放于身前,眺望着远方,知道我今天会回,冷天里也不知道她在那观望了多久,想想就心酸。
奶奶虚岁七十又八,身体还算硬朗,耳背,眼花。说硬朗是她自己还能身体力行,家人不在时能自食其力,打发自己。眼花是老人的通病,奶奶的左眼却尤为明显,捂住右眼,左眼不能辨别我举了几个手指头。耳背就更为严重。不知情,不听对话内容的人从门前路过,会本能地以为这家人在吵架,而且还是气急败坏的孙子大大咧咧在那吵个不停。一次在家门口,我问她冷不冷,对面相隔五六十米,在池塘洗衣服的大妈顺口答道不冷,而奶奶在旁边咧着嘴,斜着眼睛疑惑的看着我,我顿时无奈到哑口无言。后来,索性说话都探着头,伸长脖子凑到耳边跟她讲话,这是个挺好的交流方式,既不会因为扯着嗓门说多话而口干,也不会因为太大声而被误以为是凶她的语气。隔她几米远时,还会习惯性的配点简单的手势,或是点头示意。所以每每吃饭、烤火,都会见俩爷孙靠的特别近,不出声,还以为在耳语什么……。 每次回家,奶奶跟我总有说不完的话,大概是平日里人少,加之耳朵又背,怕别人嫌自己啰嗦,便不主动与人交流,想来还真叫人心疼、内疚。所以在一些昏黄灯光的深夜里,俩爷孙“耳语”到尽兴也就不足为奇了。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与奶奶的聊天里,奶奶说得最多的便是往事,似乎人上了年纪记性都会变差,前两天的事她有时也会记得模糊,可那些成年往事、故里旧人,估计这辈子她是很难忘掉了。两岁奶奶她妈便走了,二十一岁老爸也走了,有一个至今记不起自己生日的孪生姐姐和一个已故的同母异父的疯子老哥……,看着眼前这位快80岁的亲人语重心长地说往事,很享受听众这个角色,做奶奶的忠实粉丝,我乐此不疲。
或许人越老越念旧,至少奶奶是这样的。今年还特意叫叔叔开车载她去见见失联很多年的旧友。有些人都不知道住处,听说一路上都是边问边找的,也有见了面已互不相识的……,每次听她说这事的时候,嘴角总会不自觉的上扬,尔后便是接连的叹息声。于奶奶而言,与旧友相见、相聊无非是了却一番心愿。她总会提起那些个友善的人,说起他们友善的事,说到最后总会补充那句修饰语:他待人真的不能再好了……。 在我看来,奶奶是信佛的,她相信善有善报,相信积德能造福,她自认没做过亏心事。。
老一辈留下来的传统美德总是不少,诸如辛勤劳作、节约简朴。可这些美德在老人心里根深蒂固以后,就变成了“陋习”,而且是费尽心思都纠正不了的“陋习”。奶奶就是受这“陋习”祸害的老一辈,不管时代怎么替换,她总是怀抱着最原始的节约心态。那么,麻烦事就来了。比如那个背着她倒掉那些残羹剩饭的孙子让她无可奈何时,快80岁的老人瞬间便拥有了年幼撒娇的本领,结局演变成了孙子想方设法的去逗乐这个生气老人,最后还会听到孙子自嘲:仗着被老人疼爱的幌子去干疼老人的活。因为奶奶的顽固不化,这种狗血剧情时隔不久总会上演,于是那张嘟着嘴,斜着头,挎着脸的神情又深深烙在了孙子的记忆里。而我自始至终都能理解奶奶的这份年老的执拗。毕竟,她所历经的苦难以及对苦难的体悟,其分量又岂是话语所能概括的?
以前,不觉得与老人相处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会特意去思考老、死之类的问题。听到不熟悉的亲友过世,也只会一时的感慨、同情。可自从爷爷病逝后,才真切体悟到亲人辞世的哀伤是何其沉重,而且时隔甚久,那份沉重心情还会在某些个醒来的夜晚牵动思绪、笼罩心田。或许是因为爷爷过世的缘故,我总是加倍珍惜与奶奶相处的日子。总觉着,陪在奶奶身边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毕竟人总归有个终点,于年迈的奶奶而言,我只能乞求这个不速之客能晚些敲响她的房门,至少能放慢那日夜兼程的脚步,让这个不孝之孙不觉得那天来的太过唐突。
……风又起,摇曳着窗外的枯枝,惊飞一波枝头的麻雀,我把视线离开手机屏幕,凝视奶奶,她依偎火炉旁,左手托着下颚,沉重的眼皮拉的很长很长,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语不发。我知道,她是怕打扰到年轻一代的生命欢乐,她总是选择宿命的态度忍受孤独。我放下手机,与她“耳语”两句,尔后相笑无言。
起身,来到屋外,枯树枝头的一波麻雀又叽叽喳喳起来,似乎在嘲笑着:人啊,一生注定流浪,到老的心,还在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