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落的那十年

秋日的某个午后,天气有点阴霾,梧桐随着飒飒的风声摇曳,金色的叶子铺了满路。

转过街角,迎面走来一个人,火红色的连帽衫,映得面容欺霜赛雪,他双手斜斜插在黑色牛仔裤里,步履轻盈的走进了咖啡厅。

他如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了一杯咖啡,他低着头开始在携带的素描纸上画画。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咖啡厅驻唱,一曲未了,他已起身离开了。

桌上的咖啡未动,却留下了画纸,同事将画纸给我看,上面是一个女孩,抱着吉他,在暧昧的光线里潜吟低唱,面容模糊。

又是一个午后,身无分文的我走在回家乡的公路上,偶尔举起手来拦截过往的车辆以便搭乘顺风车,可惜来往的车辆少之又少。

忽然一辆越野吉普车停在公路旁,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红色的连帽衫仿佛早上初生的太阳。

我惊讶,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我去海拉尔,一起?”第一次听他的声音,温润如玉。

“当然。”我兴奋地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异口同声。

“我去见个朋友。”

“我的钱被偷了。”我说。

又是同时出声,我们相视而笑。

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语,也许因为陌生,不知如何开口。

延路的景色宜人,我望着窗外发呆,满眼的翠绿晃得人昏昏欲睡,我终究还是睡着了。

车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

他请我喝了乌吉台措,吃了手扒肉和烤羊腿。

我说我想一个人去广场上走一走。

我弹着吉他轻轻的唱,琴盒打开着,里面有零散的几枚硬币。

一只手忽然探了过来。我抬起头,他已将吉他抱在怀里,一连串铮铮律动带着草原的广袤气息扑面而来,广场上散漫的行人纷纷驻足,如水似的涌过来。他扭过脸对我调皮的眨眨眼。这首曲子我知道,我情不自禁引吭高歌。

夜色阑珊,人群渐渐散去。看着吉他盒里盆满钵盈,我豪爽的要回请他。

露天场地上,我们一人一瓶啤酒,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格外的圆,星星也眨着眼睛。

“你知道星座吗?”他悠悠地开口,眼睛望着天空,没有落下来。

“我不认识。”

稍顷,他才说:“很可惜,我也不清楚。”

我莞尔。

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竟然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长鬃随着夜风飞扬,姿势壮美。他坐在马上望着我,瞳仁里落满了星光。

“来,上来!”他把手伸过来。

酒意上来了,熏得我脸颊滚烫。我握住他的手,坐在了他的身前,他从身后环着我,握着缰绳策马奔驰。

在这夜深人静的海拉尔公路上,在稀少的车流中穿梭,偶尔拐进无人的街道,小巷。风撩动着我的长发,有秋叶打着漩涡从我们耳边擦过,如水的夜色弥漫着秋的味道。这太豪迈,太疯狂了,我想都不敢想——可是,我好喜欢!

他的朋友来见他,我与他挥手告别。

用唱歌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从海拉尔到额尔古纳还要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坐在拥挤的大巴里怅然若失。

终于还是到家了,父母已添华发,母亲语重心长的说:

“漂泊了这么多年,不要再走了吧。”

我微笑着。

她接着说:“邻居那小伙子不错,你们俩青梅竹马……”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广袤的大草原上,像那广阔天空中的一颗星,晦暗不明。我盯着它们,仔细分辨着星座的位置。

一切只不过徒劳,我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有些沮丧,闭上了眼睛,一段熟悉的曲子从唇齿间溢出。

这里的夜很静很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眼角有凉凉的液体滑落。

我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眼。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云层,清辉满天。

他的脸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

草原的夜难辨方向,若不懂观星,怎么找到我?我痴痴地看着他。

“我想我还是忍不住来了。”他的脸上有薄薄的汗,他胸口起伏的厉害,他一定走了很长的路。

“外人看来,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衣食无忧。可对我来说却无法给予你更多。我都32了,比你大五岁,事业无成不说,长得不帅,身材也不好。有时候工作应酬,抽烟喝酒,起早贪黑都是常事。我没有车,没有房,我不会唱歌,不会写诗,不会打篮球,不爱好运动……一切你喜欢,爱好的东西我好像都无法参与,但我还是忍不住来了,也许抱有幻想,也许……”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却忍不住哭了。

“我唱歌的咖啡厅是你经常去的地方,我写诗的论坛是你经常浏览的网站,我打篮球的场地正好在你小区的下方,我运动的所有场所能与你偶遇。

你长的不帅,但决不难看。你写着一首好看的字,你的声音温润动听,你唱歌虽然不好,我却很是喜欢。你吉他弹的一流棒,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你有一个稳定又正式的工作,你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其实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优秀!”我的声音几度哽咽,“而我漂流多年居无定所。我好像除了会唱歌,长得好看以外什么都不会。”

他楞住了,“你喜欢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看着他笑。

那天天气有些阴沉,我在街角的图书馆里,恰巧看到你,带着一身阳光走进我的心里,从此便着迷了。

那一年,我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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