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父亲的苦难半生

  爸爸是1971年农历正月初二的生日,今年刚好整50岁。前20多年的他一个人支撑着自己的家,然后剩下的20多年支撑着现在的我们家。我眼里的他是内心懦弱却也坚强,非常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爸爸生长在陕南农村,爷爷原本是个地主后来因为政治变革,家里也没落了,一家人以务农为生。爸爸说小时候家里会种很多的红薯,土豆,玉米各种农作物,从小就吃着这些搭配着,因为可以省一些米。从小我爸就念不进去书,上到小学三四年级就没继续上学了。我爸家里有四个孩子,全都是男孩,他是最小的那个。

  没有上学以后他就是帮着家里放牛羊啊干农活了,然后大了一点就是在附近找活干,那个时候应该十几二十几的工资都很高了吧,反正就是做各种活,用劳力换钱。爸爸的大哥应该是当年外出打工了然后没有回来过还是在家里干活的时候出事去世了(之前我爸说过,我记不清了),然后爸爸就和爷爷奶奶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安葬好他的大哥。

  没有过多久,他的二哥在别人那里干活的时候,对方正在拉货上坡的时候,二哥在后面给推(二哥也是个老实人),车后滑了活活压死了爸爸的二哥。那个时候可能爸爸还是20左右的年龄,因为老三又是一个没什么脑子不操心的人,所以依然还是由我爸安排了二哥的后事,那个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在,我也无法想象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年的光阴就走了两个儿子的苦痛。而家里最小的我爸不得不支撑起了当时那个不太完整的家。

  爸爸的大哥和二哥已经走了三四十年了,如果他们还在的话,那应该我的堂哥堂姐们都已经有小孩了,他们都做爷爷奶奶了。不过遗憾也没有办法,爷爷奶奶和爸爸当时应该也就是被迫接受现实啊,没办法命运就是这样。只是后来那个家庭全部都是由我爸爸在维护着,当时也很年轻的他家里最小的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但是在生活的这些苦难面前爸爸都一一坚持过来了,只是那个时候他一定很难很难……



    爸爸的三哥是一个没什么智慧也不操心的人所以一直没结婚,他现在已经54岁了,户口跟着我爸后来一直跟着我们一家一起生活。所以爸爸这边现在只有我这一个孩子。爸爸妈妈是发小,后来我妈嫁过来的前几年家里一直忙着种各种农作物,种很多这样可以卖一点钱,所以由于当时家里条件实在很不好,妈妈在26岁的时候才生了我(在当时的年代已经算是很晚生孩子了)。在我出生后一两年,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他们应该想念自己的老大和老二了吧。所以我对爷爷奶奶是没有印象的,包括外公外婆也走的很早,我也没有见过,我就是注定没有老人缘吧。

    爸爸是想要一个男孩的,因为在当时家里的环境看来,他觉得男孩可以帮家里多干一点活。在我出生后没有多久,爸妈就办了独生子女证决定只要一个小孩。后来妈妈说有两个原因:一是家里面没有钱;二是没有老人就没有人帮忙带孩子。直到现在妈妈说爸爸有时候还会提起,当时应该再要一个小孩的,如果有一儿一女多好呀,我想妈妈心里也是有这份遗憾的。所以啊我一直觉得我以后也想要一儿一女,或者一个儿子,可以让爸爸妈妈帮着我带带小孩。

    小时候身体也很不争气的我,在一岁多一点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妈妈娘家吃了舅舅给做的羊肉的原因,当时可能我太小身体受不住,居然连续拉了一个月左右的肚子,一直住院,然后从小到大我也没有胖过。拉肚子刚好呢又没过多久我又贫血很严重,那个时候爸妈经常半夜背着我去找医生,也找了好多亲戚借钱给我看病。终于稍微大了一点之后我的身体就好多了没怎么出过大问题,我想也是有这个的原因从我小到高中毕业,就算家里没有钱妈妈也没有出去打工过,一直陪着我读书照顾我。

  印象里才刚上小学时,我家种了很多的庄稼夏天就要晒,然后傍晚时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太阳落山了我就自己扫好收着玉米,谷子,花生这些。有时候很忙了晚上开着家外面的灯我们还在弄玉米花生,一直很忙。家里还喂着猪和牛,有的时候还是两头牛。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家租了一片茶地但是离家很远那时候爸爸就骑着摩托车载着妈妈,带着点吃的和开水,在茶地待一天,下午快黑时回来去卖茶。我记得即使辛苦一天但是卖完茶拿到钱后爸妈回家时还是很开心的,可能在当时的生活也是多少有点盼头。周末或者寒暑假我有时候会在家煮饭,然后爸爸回来吃了骑着车载着我给妈妈送饭,然后一起待在茶地采茶,到后面茶叶长得很快的时候我们就请人帮我们采茶,给别人开工钱。大概两三年一直都是这样的,然后租约到期了因为茶地实在离得太远收益也有限我们就没有续租了。

  我也长大了一些懂事了爸爸就开始出去工地上打工赚钱了,很晒很辛苦但是没有办法,在家里想要赚钱实在是太难了。基本上只有每年过年才能看到爸爸在家,所以我很黏爸爸,他回家以后去哪里我都喜欢跟着他(也是因为我小时候很皮妈妈又凶经常挨打所以我就更喜欢爸爸了)。

  爸爸赚钱确实非常的辛苦再加上其实不管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家里一直都没有钱,所以爸爸早就养成了很抠的习惯,尤其是对自己非常抠,爸爸也从来不抽烟打牌,喝酒的话一瓶啤酒没喝完人就醉了,就要躺着睡觉了。

  妈妈那时候就在家一边照顾我上学要给我做饭,我每次中午回家吃那顿饭妈妈都会给我整一碗鸡蛋羹(我一直走读到初二,但是到现在也不讨厌鸡蛋),一边又种着庄稼,在农忙的时候收菜籽,玉米,谷子时爸爸也会回来帮忙 ,夏天又晒着这种农作物,放学我回家了我们一起收。妈妈还每年喂着家里的猪,留着过年杀。其实妈妈也真的很辛苦,虽然是在家里却也没有多少时候歇息,要么就在地里要么就在家里忙各种琐事。

  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爸爸都在外面工地上打工挣钱,每年过年才回来。最初爸爸跟着别人也去过煤矿的,但是太危险了他的鼻梁骨都被砸断过,后来就再也不去了。初中时周围的人都在买房修房子,所以我妈也着急了催着我爸,然后因为原来我家老房子的位置不太好也不在路边而且主要是村里面不让在哪里修房,不给我们家批地契的手续,我们只能买街道里的移民搬迁房。爸妈就借了一些钱买了房大概20万左右,然后我上高一之前我们搬家了。

  爸爸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是个心里面不能有事的人,因为还有借款,他晚上就想着心急又睡不着觉,我妈要在家照顾我上学(虽然高中我住校回来的很少但是爸妈还是觉得高中比较重要)而且我上高中花的钱也更多了再加之他的三哥在外面一年到头回来就一两万也指望不上所以他就非常的焦虑着急。然后那几年爸爸一直带着他的三哥在外面打工挣钱,那个时候妈妈给我生活费也会让我别乱花,稍微省着点,但是该吃的还是吃,吃饱吃点有营养的。

  后来那两年家里面经济有点紧张,把钱还钱之后又稍微轻松了一点点。不过我的成绩还不错,所以爸爸也一直说只要我能上学的话就会一直供我,然后依然一直在外面打工挣钱,妈妈在家也没有闲着,虽然搬到新家就种的庄稼很少了,但是妈妈就在家附近的茶厂去给人家炒茶,在附近外地人开的灵芝菌厂里干活,活其实又累又脏,但是工资很低很低,干好久也就几千块钱,但是在家里就是这样,妈妈还是一直在干着。

  我高中所在的班就是普通理科班(我中考考得不好,是B1),甚至高三模考我们班包括我好像最高也就考480的样子。但是我高考的时候是真的一点也不紧张,心态很轻松我就觉得就是正常把能做对的题都作对就可以了。全部考完对了答案之后我感觉可能最多也就是470.480吧,出成绩之前一直惴惴不安。查成绩那天我爸和我在家,我忐忑又紧张的查了,是516,当时陕西理科一本线是470好像。反正我挺惊喜的查出我的预期了,然后我去老妈在干活的茶厂告诉她我成绩,我只记得那天爸爸妈妈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然后家附近的小伙伴问了我,他们考的都不太好。

  高考完之后由于我二姨和姨夫有矛盾在闹离婚让我妈过去,我妈就去了浙江那边然后进厂里上了两个月的班回来过年。我爸在工地既没有好地方而且有的活他没学过不会干也很难,所以19,20年我爸和我妈都在浙江的厂里上班,因为他们年龄大了干的活不轻松但是工资也比较低,而且每天十几个小时上班时间很长。20年年初我爸在家时因为疫情原因出不去,他也很着急,而且他的下巴那里面长了一个像肉丁一样的东西,去我们这边的私人诊所看因为疫情很严重没有开。后来我爸和我妈过去上班之后边上班边看边买药涂和吃,花了一些功夫总算好了。


  我爸一直不注重刷牙,而且以前年轻的时候牙蛀了也没有去补(因为听周围那些去私人诊所补牙的人说补了的牙很不舒服再加上他怕花钱)。他的牙齿坏了很多掉了也多,上牙前面几颗牙空隙很大,有的牙齿也松了。加上我爸一直心事多操心的事多特别容易焦虑着急就脸上眼袋抬头纹皱纹格外的多,头发没有多少了。所以他最近几天重新找工作的时候,别人不是看他身份证的话以为他60岁了呢,唉我真的除了心酸就是心疼加无力的感觉……

  我现在已经大三了,上大学这几年反正还是挺花钱的。然后20年因为我妈妈堂姐家的女儿结婚,所以妈妈回来的早,再加上妈妈之前例假有问题在那边检查了之后喝了药然后回来打算检查了之后取掉节育环,所以提前回来了。妈妈取环的时候医生说她子宫下垂,让去检查排查子宫癌吧,不能过多劳动,回家后她告诉我其实之前在茶厂里面干活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有点了,再加上这两年在厂里上班又很累时间很长。所以我打算让妈妈赶紧去检查先听医生怎么说,然后今年就在家里,就不出去了,她还没有告诉我爸,不过我也跟我爸说了这个情况。

  爸爸也很不好呀,他厂里上班上到2.4才完,因为一年到头我爸都没有怎么请过假,最后有两三千的年终奖。然后因为爸爸这个厂里干了两年了,20年干的活是流水线的还要用手指头把电线里的铜丝弄开,他一直说他三根手指头没有知觉好像是木的,我也一直让他去检查。过年他没有回家他觉得大巴几十个小时太累了而且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又得走,到时候过去晚了找不到个好一点的厂。

  爸爸的背上长了一个疮(跟他租的房子比较潮床也潮有关加上他皮肤敏感)原来是痘痘他扣破了流血了就感染了里面有脓,然后过年之前睡在床上起来都要用手使劲才可以起来。我们也不停催他去大医院检查去看病,然后过年之后他去看了,医生让吃清淡的不能吃鸡蛋这些东西,他的年也过得不像样,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幸好妈妈堂姐的老公也没有回来,还能稍微帮忙照看一下。正月初二时去医院开了刀切开弄砂条引了好多脓,然后最近一直都在换药换纱布,也在找工作。昨天他说他找到厂里,今天先去上班看看,到时候换纱布的时候再请假去换。

  我呢  去年年初智齿把大牙顶歪了又不能去看,等到能看的时候牙已经很歪了,拔了智齿补了蛀牙,但是还有三颗已经坏到根的牙齿了,小时候爸爸妈妈不知道要带我去补牙,是从小就蛀牙的。上学期几个月后现在后面两个大牙已经很歪了,所以看了医生,又必须进行矫正,加上之前我高中矫正过,难度比较大,问了只是矫正的费用就要1.5-1.8w。所以今年我家没有一个人是健康的,没有挣到多少钱但是却在不停的看病。我爸也就着急,前天晚上我们打电话说了50多分钟。他说无论是之前带他三哥出去还是带我妈都是为了这个家里,但是一细细想来我们家里的每个人现在都不健康,他现在年龄大了也不如从前,工作不好找身体也不好,唉他说他又焦虑又着急……

  我只能不断地安慰他,我们房子已经有了,而且你也不是一个儿子还要给挣到很多钱让儿子结婚。况且现在没有办法,已经生病了那就只能有病治病,有什么事情一步一步在眼前了去解决。而我已经大三了,大四就完全没课了,我不打算考公考研,所以大四慢慢实习就开始找工作了,就算我刚开始工资低但是我起码能不在向家里要钱了,家里面挣钱的人又能多一个了。而且我也告诉爸爸,我不会老早就结婚,我上完学都22快23了,起码也要多工作几年长长见识也攒一些钱再考虑结婚生孩子的事情。

  我就这样一直宽慰着爸爸一直叮嘱他不要对自己太抠了,年龄大了身体就容易出问题,多买一些蛋奶肉这些有营养的补充蛋白质也能提高身体的免疫力,他自己该按时换药的去换药。之前手的问题开了药先吃着没有作用就去别的医院检查仔细看不是什么小感冒是不会拖着拖着就好的,之后更严重。而我和我妈也是该去查的查,该治病的治病,任何事情焦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就是过好眼前,一步一步来……

我虽然安慰着爸爸但是自己还是心酸也自责,自己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没做。自从18年我毕业之后上了大学好像这几年我也没有那么无忧无虑了,最近每年都有崩溃的时候。但其实爸爸妈妈真的给我太多了,比起他们遭过的罪经历过的苦难,我实在活得很幸福了。我也在不停地被迫成长着,有点煎熬,但是我知道这对我来说也只是刚开始……

  慢慢地,这个家和责任要开始由我来承担了,我要努力一些才能分担爸爸身上的责任呀,他已经付出了几十年了他也很累了。只有我多赚点钱也才能让老妈更加心安理得的在家里待着啊,我已经这么大了,该到了他们真正依靠我的时候了。而我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就是希望他们一直都健健康康,这样就是对我最大的安心和支持了:)

  我每次感觉自己不如意,或者崩溃的时候,都会假设爸爸之前遭遇过的一切如果发生在我的身上,不管是命运使然发生了这些事情,还是因为爸爸是男人就必须承担这些责任。我想其中任何一件应该都可以随便击垮我吧,我只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更没有什么抗压能力……但是我却有这么一个平凡又真实的父亲走在我的前面。

(加更)毕业一年,五月份有尿结石的父亲,突然又得了输尿管结石,在江苏那边的县级市里打工。大概一周的时候没办法进食,一直吐肚子很疼。医生不建议在那边住院,没有当地医保,母亲觉得让他吃药后,坚持做七八个小时的高铁回家治疗更好。可是时刻都需要蹲着缓解疼痛,也几天没进食的情况下,坐车这么久无疑是非常大的风险。我转了一笔钱,在当地手术住院,给母亲买了高铁过去照看,有亲属签字才可以手术。从北京飞去江苏,父亲已经出院了,我们一家三口暂时在哪里团聚了三天。

回家的父亲还需要一个月后去医院拔掉手术放置的管子。我在北京的工作非常不顺心后,六月辞职回家,带着父亲去检查,被告知他的血糖非常高,尿检有葡萄糖,果然,确诊了糖尿病。并且已经是中期,因为他两三年来手麻脚麻,已经是并发症之一,我们以为是肾脏,类风湿等病,去中医做过针灸,疗效不太明显。后续吃降糖药,以及我协调改变他的饮食习惯,控制血糖在了正常范围。可是他说眼睛会模糊,去检查,糖尿病已经引起了眼睛水肿,程度已经三期,挺严重了,不干预,视力会一直下降。目前在打针,准备后续检查去做激光,积极治疗中……我很庆幸我回家了,带着父亲检查,治疗,也在这么多年我读书,他打工的生活里,有这段时间一直陪伴他,并且不是病情拖到很严重,肾脏已经出问题要做透析的地步,眼睛也检查了出来,这些,我都觉得万幸……

  只是一直是这个家庭支柱的父亲没办法出去打工赚钱了(外出能干的工作很少,年龄大了没有什么会的技能。没办法决定饮食,糖尿病这种慢性病只能控制),他心里焦急,也觉得亏欠。我时常宽慰父亲,但却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家里赚钱太难了,又不做什么生意的话,只能坐吃山空。52的父亲总说不是这病,还能再干好几年……

  以前看《活着》,只会觉得福贵好惨啊。现在也发现很多时候其实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而福贵每次也在力所能及的挽回了,只是冥冥之中可能就是会注定是那样的吧,生命从来都强求不来。可能我对福贵那份从悲痛到无力再到接受现实的情绪变化又能多一分理解和共情吧。虽然我也没有感受过爸爸的那份无力艰辛,但是我却能完全想象:他那颗那么软弱抗不了事情的心却也装着我用言语描述不了的坚韧。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还依然热爱它。”我的老爸身上就有着这份朴素的英雄主义,之前的生活老爸没得选,但我多么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老爸在以后的日子里多一些幸福和安心,这绝不是说说而已。也希望所有笨拙而沉重地活着,依然认真对待生活的人们都会拥有一个好结果。

陪老爸出去散步,摘得野花

路上遇见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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