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第三章:孤儿(01)

  钱战怎么也无法相信,现在的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孤儿。虽然早已成年,并且独立生活了很多年了,但是,一想到这个世界上离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已经远去,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目睹他们的音容笑貌,内心中便不由得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是谁说的,心痛只是一种感觉?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痛苦,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肺,没体验过什么叫痛不欲生!他们不知道,心痛,那是一种让人的大脑凝固,无法运转的痛苦;一种让食道阻塞,无法吞咽的痛苦;一种让肠胃纠结,无法消化的痛苦;更是一种让人的心,破碎成一片片,四分五裂的痛。肉体上的疼痛,至少有镇痛药、止疼泵,甚至麻醉药!但是心痛有什么办法呢?也许,只有时间,对于有的人来说,也许只有几天、几个月,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也许就会长达几年,十几年!

  而钱战还没等从两年多前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又开始不得不面对着失去父亲的悲剧。因为母亲的死,他曾经是多么怨恨自己的父亲啊,在他的眼里,母亲的死,正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但在他脑海里,那至今仍是一段迷雾重重的日子。

  要说起来,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不和睦,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这不和的根源,也其实俗的很,无非就是因钱而起的积怨。一直以来,因为钱的问题,房子的问题,还有老家的那些亲戚的问题,母亲和父亲常常怒目相向,口角不断!用母亲和老家那些亲戚的话讲,父亲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榆木脑袋,如果换作别人,不说赚下个多大的家业吧,至少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让家里的这帮亲戚们能沾些光。可父亲倒好,自己不去想办法赚钱不说,还要断自己亲戚的财路,这就不但让亲戚们不满,而且简直是怨恨了。而这件事,也始终让母亲念念不忘,对父亲耿耿于怀。

  那时,钱战还在读书,母亲的最小的弟弟、自己的老舅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失业之后,忽然之间时来运转,获得了一份意外的工作:一个在县里很吃得开的大老板,在某一天把他叫了去,说是聘请他在自己的公司当保安部的副部长,工资待遇什么的自然优厚,要是干得好,一年以后还会给一定的股份。

  老舅这个人一向头脑简单,却偏又有点儿好高骛远,所以没一份工作能干得长久,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时不时地要靠母亲和其他几个哥哥接济,生活才勉强持续得下去。平日里,不是在家里喝酒骂人,就是和几个朋友摆一桌麻将,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钱输出去了事。搞得一家人对他是既爱不得,却也恨不起,只能任由他胡闹。

  这一次,有这样一份意外的工作仿佛从天而降般到了他的面前,不但他自己喜不自胜,一家人也都为他高兴,希望他不但生活就此逐渐好起来,同时也改掉过去那些滥毛病,从此别再让哥哥姐姐们操心。不料,当母亲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时,迎来的却是父亲的嗤之以鼻:“这件事啊,你可别高兴太早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呢?里面不定有什么勾当,你回头告诉你弟弟,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别被人家骗了,或者利用了。我看还是辞了,找份踏踏实实的工作好。”

  一听这话,母亲当时就发了火儿,新帐旧账一起算地对父亲好一顿抱怨,说他胳膊肘往外拐,有钱去资助贫困大学生,却偏偏不管自己的小舅子,不但不管,还诅咒他被骗!人家现在的工作又不偷又不强,怎么就不踏踏实实了?”

  父亲听母亲这么说,也火了:“是我不管你弟弟吗?我没帮他找过工作?他倒是去干呀!他自己不努力,我怎么帮他?我是资助过贫困生,可那时人家孩子确实有才华,确实有困难……”

  这种场合,要是父亲不还嘴还好,这一还嘴,抱怨不可避免地就升级成了争吵,争吵又慢慢地升级成哭闹,最后以两个人各自回屋,开始冷战为止。而钱战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常常是左右为难,帮母亲说话,父亲骂他不懂道理;帮父亲说话,母亲说他是冷血动物白眼儿狼,没有感情。只好硬着头皮听着他们两个人吵闹,好容易安静了,自己又成为了两个人的垃圾桶。父亲把他叫去,语重心长地对他诉说自己的苦恼与怨气;母亲把他叫去,哭哭啼啼地抱怨自己的委屈。于是,钱战常常是烦透了自己这个家,却又无可奈何。

  但在老舅的这件事上,父亲的话却不幸而言中了。在欢欢喜喜地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后,有一天,老板把老舅带到了县里最高档的一家酒店的包间里,待酒过三巡,把老舅喝得脸红眼热之后,向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公司在县下面的一个乡里开发了一个化工项目,结果因为污染问题惹了点儿麻烦,眼看就得关门了。所以,想让老舅找姐夫,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说句话,把这个事情摆平了。一旦事成之后,好处大家都有。又说,他这个工厂,也是为了造福乡里等等,总之,借着酒劲儿,说了一大通。老舅觉得老板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当真就通过母亲,把这事跟父亲说了。结果,不但父亲当场拒绝,而且加速了对那家工厂的查办,最终,工厂还是关门歇业了。于是,理所应当的,正做着黄粱美梦的老舅只领到了一个月的工资,就被老板翻脸不认人,踢出了公司。为这件事,母亲一家人几乎视父亲为仇敌。但父亲的脾气,那是毫不妥协的,日子长了,母亲和父亲的日子还是照过,只是感情上的芥蒂却越存越深,时不时就爆发一下,不断把这些陈年老账再翻腾一遍。

  就钱战看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父亲这样做是错的,但只是有点儿不近人情,而且,也似乎有点儿不值。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到头来,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长吗?还没有多少人为他说好话,念他的好处。其实,只要不是过分贪婪,不就行了吗?而每当他这样想时,内心又总会有些矛盾,觉得这种想法是对父亲的亵渎,可是,大家不都是这么想吗?自己这么想一下,又能有什么错呢?也许,自己真的天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是一个有着大理想、大作为的人物吧!

  但是,母亲的死,却完全把他自己对父亲的崇敬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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