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读懂一条河,尽管她把胸膛敞开,袒露所有的时间之流在那片西北炽烈的阳光里,亦或,尽管她把面纱撩起,曝光全部的岁月容颜在那片戈壁旷野的月光下。往昔那些高天流云,暮云合璧,都已被沙砾掩埋,曾经的落日融金,百转千回,也缓缓沉入黑夜里。谁在歌唱那些风沙后的故事,又是谁在临摹那些飘逝的美人。马蹄声远,流水浅吟,全部的真实,已经无法寻回,后人只能在臆想和杜撰的故事里,自我沉醉自我安慰。怀想和惦记的发愿,是疏解所有情绪的出口,随着不曾停歇的河水,随着故事的发生和终结,潺潺流向远方,消逝在戈壁深处。
我的家乡,在一条大河的旁边。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个河。曾经那是一条大河,几十年前,那是我见过最大的水,站在大桥上,望着浩浩汤汤的洪流,感叹充沛的水量,惊讶水面的宽阔。那时,水面有几百米,现在随环境的变迁,名不副实,河面已经细细窄窄。这些年工业化发展的改天换地,更是在河道里筑起大坝,截流发电,大河变成了小河,小河经常没有水流淌。没有水流淌了依然不被老乡放过,先是人用手捡玉石,有了规模后开始用挖土机把整个河床掀起,每一个藏在沙砾中的玉石都收集。流淌了千百年的大河,从每一滴水到每一块石头,都被我们取走。
这里我并不是要书写白云苍狗的感慨和人不如故的唏嘘。这里反而是要书写的是,时间的河从来没有为谁停留过,我们可以偶尔回眸一下,停留片刻,但绝不要有更多的耽搁,匆匆赶路不再驻留才是我当下更好的选择。即使有好坏的区分甚至是黑白的标准,那也只是度量过去的时空,根本无法去把控未来的世界。老乡们也要生活,要发展,要致富。他们天然的没有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具有的资源和信息,他们天然的被遗忘在关注和资本的荒原。他们自然也只能凭着本能,天然的攫取一切可被利用之物,无论河水还是河床底的玉石。想来,儿时记忆里的河水早已干涸,那不是被老乡们双手取走,而是被我自己遗忘的脚步,遗弃在了戈壁。如果有丝丝的愤懑,也仅仅是对自己不争的冤悔。
大学的同学们热心的开始筹备二十年聚会了,我有些踯躅和犹豫,去干什么?这份迟疑来自这多年以来,自己是最热闹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可每次聚会内容的复刻和再版已经让我开始模糊所有聚会中的人和事,雷同的话语,重复的桥段,again&again。难道这是功利的思考吗,或许是的,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却会是一次次的在重复呢。身边的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远眺下游出海口,心心念念的人。第二种也是远眺,但方向在上游,望着来时的方向挂挂牵牵的人。于当下的我,真真切切感觉在衰老,最明显的特质就是脑际的时间经常会不由自主被带入到过去的时间之河中,尤其在午夜梦回的独处时。当衰老的追赶匆匆碾压过来之际,我反而更想反抗和斗争,不愿被裹挟。生活中,尽量多与第一种人为伍,生命纵使已在远逝,那我也要破浪急追。
顾曼桢对沈世钧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张爱玲用了一辈子就在写这一句话。我年轻时看到这里,眼泪是掉下来的。那时候觉得人生就这个味道,就是要回首侧目的兜兜转转中把金灿灿的日子打发了。可等真正尝到些人世况味了,反而坐不住了。前些日子,牟其中又获得了自由,有个朋友在吃饭时大声宣布,我要去南德,跟着牟其中干,再造新世界。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的背景和资历还差很多哦。他顿时有些泄气了。对于整个这个事件,深深打动我的是牟其中的一种精神——那就是远望出海口,在时间的河流里浪遏飞舟,生命不息。那个朋友要是能不泄气不被我们打击,继续寻去,找夏宗伟,那我是要高声喝彩击掌叫绝的。遗憾的是,上帝是洒骰子的,不是每个不离不弃的人都能等到那副好牌。但,我还是会,不离不弃的等待,开牌。
老话说,一命二运。我命里有河,名里有河,心中有河。天山上终年的冰雪,消融在西北的烈日下,潺潺化水,点滴成河。从高地一路向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唯不能选择流向,或奔流到海,或干涸于野,勿论是海是野,唯波涛如怒,江水淼茫。
PS:
好朋友半夜里发来文字消息说,又一首山丘。我好久没有听这首歌了,早上醒来让音乐响起,发现写的文字和李宗盛的歌词有些共同的味道。可能是这首歌已经融入血液里,各自共同的人生况味,自然流淌吧。
山丘 - 李宗盛
想说却还没说的 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 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 也值了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 面对 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与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我没有刻意隐藏 也无意让你感伤
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
咒骂人生太短 唏嘘相见恨晚
让女人把妆哭花了 也不管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
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 直至死方休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与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