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枫人生之路的抉择

那时候,人生分出两条路

谁也不会料到,小时候聪敏、懂事、活泼的陆如枫竟然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自打他上小学起,他那热心的母亲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也希望能借此分心,免遭从村子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播开来的闲言碎语的伤害。

在强势的母亲面前,父亲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他有结实的身体,可在陆如枫的心里,他从未给自己带来丝毫的教益,更不用说给他踏实的安全感了。客观地讲,父亲是懦弱的,可这能怪谁呢?也许是造化弄人吧。

尽管已过去很多年头,村人们的闲言碎语也大多随风而逝了。可过去的事在陆如枫的心底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痕,这印痕令他痛苦、厌恶。有时,他觉得自己能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除了有赖于母亲一心一意的热情外,还应该归功于自己的忍耐。

二叔曾对陆如枫的机敏赞叹不已,常对人讲:“这个孩子了不得,长大一定很有出息。”这话要是现在还敢拿出来讲给别人,准会引来一番嘲笑的。二叔对自己曾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只是现在他也充满了感慨。常常觉得岁月的确能对一个人的命运做出许多看不见的手脚。

即使看看母亲现在的容颜,也知道过去她称得上是个美人儿。经过这多年家里家外的辛苦操劳,岁月在母亲的额头刻上了几道沟痕,无意间发觉她的头发也不如过去乌黑了,仿佛一片缺乏养分的草丛,其间夹杂着银丝。陆如枫感觉自己身上缺失了一些珍贵的东西,比如,他从母亲身边像风一样飘过时,几乎不大愿意去留心她身上的任何变化。就是她穿一件新买的衣服,他也装作视而不见。

自从母亲在三十六、七岁上又怀了一个女孩,往后的日子里,对陆如鹤的管教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来他长大了,性格又十分倔强;二来承担着家里、地里全部重担的她还要抚养小女儿,说起来真是苦了她了。可有一点,不论岁月如何变迁,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便是母亲的坚强。她从不会向生活低头。

现在,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成绩上的辉煌,陆如枫没有过多的自豪,反而觉得在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痛苦,这痛苦也许就隐藏在自己过去年轻的心灵里,它伺机生长,如今已初具规模了。他不时感到做自己的时机快要成熟了。

儿时,他常在顽皮的伙伴口中听到辱骂自己的话,现在他不愿意再回想这些了。也许,内心不断壮大的一个欲望要求他找来一些正当的借口。曾经有人半嘲讽地问他:“你妈不喜欢你爸,是不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浑身的毛发几乎都要竖立起来,有时他会朝那些可恶的人扔石头。现在,一切终于沉寂了。

纵然母亲身上有许多一般女人不可比拟的优点,陆如枫对她也喜欢不起来。相反,十几年来,他内心都有一股暗流涌动,这激流汇聚起来的力量促发他试图挣脱母亲的掌控。是的,挣脱母亲的掌控。

相较于父母两人,父亲与他的关系较为生疏,母亲显得更加亲密。正因为母亲与他之间太过密切的联系,使他觉得失去了自由。陆如枫心里常想:“如果能更自由些该有多好!”这念头折磨了他很多年头。

之所以在他与母亲之间产生感情的裂痕,有很大原因来自母亲对他过高的期望。过去,不论是小学、初中,甚至这过去两年多的高中时光,他都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优秀学生。因此,他认为已经给母亲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生活看似阳光明媚,但好东西有时并不一定全然带来正面的激励。陆如枫心里也有一个阴影——虽然这种感觉很不可理解,却是事实——那位从小成绩优异、考上大学的堂兄。每当自己懈怠的时候,母亲就把堂兄搬出来激励他。堂兄比他大整整八岁,年纪上难以逾越的鸿沟让他在堂兄面前表现地永远像个孩子,也许直到现在他可能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在母亲高企的期望与堂兄的阴影下,他的信心从来没有真正抬起过头来,尽管表面上他的成绩还算优秀,可掩盖不了骨子里那份自卑和无望。

对于母亲那份殷切的期望,陆如枫比任何人感受都要深刻地多,这没有激发他对母亲的感激,反而无端生出一种激烈的怨恨和敌对情绪。

不知有多少回,躺在自己那间黑暗的屋子里时,他眼前就浮现出母亲那眉头紧锁的情态来,即便自己成绩不差,却难填母亲更加高企的欲壑。躺在那张土炕上,陆如枫眼角情不自禁地滚落两大滴眼泪,他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现今,事态发展到风雨飘摇的地步了。村人们暗地里又开始用那张满是污言秽语的嘴借了风势,传播真假参半的消息了,实是可恨至极。有人传言陆如枫在县城的高中不好好读书,跟一众地痞流氓天天鬼混;有人风传他近来已经在网吧生活一个月了;甚至有人不怀好意地说:“看看他母亲,那么辛苦,他却在城里风流。据说还跟一个鬼女子谈起了恋爱,哈哈!哈哈……”

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些真假难断的流言究竟是从哪里流传开的,没人关心它的源头,就这些流言足以使他们快活一阵子。

母亲自他上高中起,偶尔也会去城里他的住处看望他,顺便给他一些生活费。他的住所是一间租住的的平房,屋子采光不好。每次母亲来城里看陆如枫,他都显得很局促不安。母亲便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都会随便找些理由塘塞过去。

这次母亲来城里,事先没有告诉他。不巧陆如枫蹲在网吧在游戏里疯狂了一夜,早晨九点从网吧里拖出那副仿佛丢失灵魂的躯体时,还感到街道有些恍惚,整个身子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倒是一阵清风不时从身边掠过,他才稍稍清醒一些。

拐过几条狭窄、脏乱的巷弄,他终于晃进了住处的院子。当他看见母亲与大姨两人坐在他床边时,一下子惊呆了,有些失魂落魄地不知所措。她们见了他那幅倦容,母亲厉声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去网吧了?”他看见母亲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早就听别人说你不好好念书,天天呆在网吧……”说着母亲脸上滴出几滴浊泪。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不说了?你平时不是……”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姨见状,过来抚了抚母亲的肩背,慰藉地说:“好了,不管怎样,还是跟如枫好好谈谈吧”说完后,大姨有事先走了。

……沉滞、紧张的气氛包围着母子两人。他们持续着长久的沉默,母亲十分委屈地盯着他。

“那好吧,既然这样,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说你的想法?”还是母亲先打破了沉默。

“我……”

“也有我的错。我承认以前一直逼你学习,可这到底是为了谁啊?”她平静了下来。

“我——我不想念书了!”他终于从牙缝里迅速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母亲瞬间仿佛成了被人遗弃的孤儿,她先是大吃了一惊,随后陷入了绝望。

沉默又持续了20秒。她艰难地问了句:“为什么?”接着又说:“今天你要不把话说清楚,我们也不用干别的了。”她甩出一句狠话。

“反正——我不想念了,这样也是活受罪。”他看了母亲一眼,又低下了头。

“这多少年,我供你吃喝,像伺候先人一样伺候你。现在,你一句话就完了吗?”母亲有些激愤地质问着。

“我想出去打工……不想在这受罪了。”

母亲盯着他看了一会。说:“现在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了啊!我的老祖宗。”她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向了门口,眼睛里闪动了泪光。

忽然,母亲电话响了。她惊愕地看着屏幕,那是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自己曾给他打过几回电话。

当她听完班主任一番报告和警告后,对着儿子说:“刚才班主任说,你经常不去上课。你这个二流子,我现在才算看清楚了。”母亲在地上来回踱着,一点主意也没有。

“今天我也不想说这事了。你就再坚持几个月吧,等高考完了再说好不好?”她央求着。

“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了。

“我等会给你班主任再打个电话,说你会好好上课的。你好自为之吧!你要是不听话,再跑去网吧,就别指望我再给你一分钱……”母亲见他沉默着不动,驻留了片刻,也走了。

陆如枫呆若木鸡地在地上立了一分钟,便像一块木板似的弹到床上,一会就睡着了。

岁月是一位艺术家,每个人,第二天都会被它刻成另一幅模样。性情如何呢?也像四季一般,悄无声息地被塑造。

十七岁的陆如枫在就读高中的两三年间,性情大变。既学会了编造天衣无缝的谎言,也学会了抽烟。他的生活与网络密切关联是高一第二学期的时候。一次同班同学高翔请他去网吧玩,而那高翔不但学习成绩糟糕,还是一条爬了几年网络的资深网虫。自那以后,他深感与网络相见恨晚,更痴迷于网络游戏而不能自拔。

就这样,宝贵的两年多高中时光就晃过去了。他本是重点班学生,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痴迷游戏后的他,成绩一落千丈,被调到了普通班。对此,他从未反省过,游走于悬渊而不自知。在与网络游戏结缘的期间,他还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同在县城的女孩。

名唤夏若虹的女孩也是一条网虫,在一家服装店上班。她面容姣好,身材苗条,惹得陆如枫失去了所剩无几的学习热情。他上课余下的时间几乎都挥霍在游戏中了,有时会和夏若虹同去网吧玩网络游戏。周末的时候,两人呆在网吧整夜在游戏中厮杀。偶尔,他们也会在贯穿县城南北的黄龙河边游荡,这就是他们之间所谓的约会吧。

一个青年在十七、八岁时,常常会自发产生叛逆的思想,这是一个人从依赖父母走向独立的分水岭。思想与精神世界都会产生剧烈的振荡与变化,一个陈旧的世界坍塌,新的世界建立。

高中时期,脱离家庭束缚的陆如枫虽还未进入社会,走向完全的独立,但一定程度上催发了他的本性得以释放。母亲多年的热心期望在他上高中的那一刻起,逐渐被他单方面地瓦解,最后几乎幻化成一个泡影了。

鉴于那一回自己与母亲直面对谈的痛苦,陆如枫煎熬了几日。母亲真诚的态度令他感到愧疚,却没有治愈他坚决退学的痼疾。后来母亲又恳求了他几次,都毫无效果,绝望的母亲瞬时失去了一半对生活的热情,转而全心教养小女儿如梅去了。

过了一个月左右,陆如枫将临时居所的所有家当都搬回家里了,他彻底地完成了一次转变。一定程度上,他为在与母亲这场持久战中最后的获胜感到自豪,同时感到悲哀。接下去他的路在哪里呢?

为了他的未来,连懦弱的父亲也回了家。家里人为他感到心痛的同时,也为他的生活担忧。毕竟他读了这多年书,没出过社会,可十七、八的年轻小伙子总也不能长久地呆在家里吧!

“你退学是有点可惜了。说实在的,如果我是你,就会坚持下去。”夏若虹曾这样对他说。

陆如枫想起夏若虹这句毫无意义的话,不由得大笑起来。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她也是脱不开干系的啊!他想到夏若虹,内心便泛起一江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无法界定这种关系,虽然无法割舍,但如今的自己已成了社会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过去这近三年的时光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吧。

半个月后,父母托人联系了同村在广东深圳打工的同伴,将他送上不可预见的南下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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