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在藏区的一路上,路过村镇,偶有几个藏民家的小孩从一旁横冲过来,他们时而展开双手拦住你的去路,其间不乏拿起碎石袭击你的野孩子。
他们大都是七八岁的样子,黑色的小身躯体散发出一股小混混的味道。拦住你的单车无非是找你要些零食,一些骑友碰到他们会主动停下分发糖果,一些骑友碰到这群小屁孩儿的阻拦便会硬冲过去,结果遭致他们的集体袭击,把这些骑友折磨得哭笑不得。
当远远地看到单车过来时,他们的口中连声喊着“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你如果不给他们分发食物,他们便会“先礼后兵”地进行对付。
从上海出发前,我对藏语的了解仅限于“扎西德勒”的认识,其它常用的藏语词汇终究没能够记下。
“扎西德勒”便是藏语的吉祥如意。
在藏区,这是当地人民彼此问候的方式。山上田间碰到的零星藏民也会使用这一用于问候的表达向每一位路人传递善意,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土灰色的脸颊上自然地咧出微笑的姿态,瞬间所散发的感动让你不由地高高举起臂膀挥手致意。
这便是最原始而又最动情的交流,两个简单肢体动作的互相出示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彼此间放下警惕开始信任的第一步。
在路上碰到一位骑友,他讲过一个故事。
一次在路旁休息时,两个藏族小孩儿跑过来把他单车上面的水壶取下转头跑了,一旁的他心里一慌,但气喘吁吁间早已放弃了追回。不一会儿他们拿着两个装满水的水壶递到这位骑友的面前。说道,哥哥,看到你水壶空空,我们去河边给你装了些水……两个小孩说得认真,两只紧紧握着水壶的黑色小手呈现在那位骑友的眼前,他的心被深深触动了,接下来便是在躯体之中迅速蔓延开来的感动。他说那件事情留给他的印象很深,每次逢人便会不由讲出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的确很简单,那样的场景在脑海里也能够描绘出大概的样子,两个单纯朴实的孩子,还有身后如画的风光。这里美丽的风景赋予了他们善良纯净的心灵,虽然旅途中变幻的风景会令我们耳目一新,然风景中真诚而朴实的人格却让我们恋恋不忘近乎痴迷,美丽的风景看多了也会麻木疲惫,唯有闪烁着人性光芒的人们对于我们才具更长久的吸引力。
拉萨旧城区的八廓街又名八角街,这里是拉萨著名的转经道和商业中心。原先只是单一围绕大昭寺的转经道,藏族人称之为“圣路”。
一座座低矮的藏式小楼围绕着街道铺展开来,乳白色的墙体柔和洁净,沿街的窗户被塑成各种花型,古朴间不失华丽的格调,屋顶的上面也不时地缀着一条条经幡。用方形砖石在地上铺就的石板路被来往的行人蹭得光滑明亮,路旁的路灯也被特有的藏域特色所改造,和谐地融于周围的氛围里。
街上是一片喧闹的商业景象,拥挤的街边商铺,拥挤的路上行人,这里算是拉萨历史堆积的一处标识。不仅仅是当地人时常聚集之地,同样也是外来观光客慕名而至拉萨的首选。
夏帽嘎布、玛吉阿米酒馆、雪域唐卡手工艺店、邦达昌等都是这里著名的商铺。街道上游荡的男性藏民大都一副西部牛仔的风范,头戴一顶毡制的皮帽,精致的马甲在身上穿着,脚踏一双皮鞋,露出半截儿裤腿,时不时带着一副墨镜,时尚潮流又颇具草原民族风情。
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是善男信女。大多数人持一个转经筒在手中不停地顺时针摇晃着,上面的小型配饰也随着经筒不停地旋转,在手边画出一个又一个小圆圈。转经筒是藏地特有的礼物,藏传佛教认为,持颂六字真言越多,越表对佛的虔诚,可摆脱轮回之苦。因此人们除了口诵外,还制作“嘛呢”经筒,把“六字大明咒”经卷装于经筒内,用手摇转,藏族人民每转动一次就相当于念诵经文一次。
此外,在八廓街头还制有大型转经筒。一个个大型的经筒被木制的框架固定,顺着墙边列成一排。来往于此的藏民会用手轻轻触碰每一个经筒,让它们顺时针地转动起来,一旁的游客也照例祈求着平安吉祥。
那一刻站在经筒面前,闭上双眼,任指间轻轻触碰每一个陈年的经筒,步伐的移动中,那是一刻在天堂的脱俗,心中没有任何恶念的堆积,一切从善如流。
正如仓央嘉措的一句浪漫名言:“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这是特定文化氛围里所孕育而出的真情表达。
西藏算是一片神奇土地,不仅仅体现在其复杂的地理环境所带来的视觉美感,还有在这里时代栖居、深受藏传佛教影响的藏民所带给你的心灵体验。二者缺一不可,共同打造了一片让无数人神往的精神家园。
然而,藏传佛教对这里人们的影响又何止于此呢?
大昭寺门前,一群来自四面大方的藏民在这里聚集,其间有僧侣也有平民,有着传统服装的典型藏民,也有看不出信仰差别的普通人,但呈现在我们面前却是同样一丝不苟的虔诚。那是一种震慑人心的信仰,此时在我眼中看到的是一个与诸神共舞的民族。
门前的石板上堆放着他们的随行携带的物品,手表、水杯、衣物、鞋子整齐地摆放在一旁。信徒双手戴着护具,膝着护膝,前身挂着一个大围裙,整个人站起,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经文,然后双膝跪下,整个身体匍匐着,双手伸直紧贴着地面,这样的场景在晌午的大昭寺门口周而复始。
大昭寺内供奉着文成公主当年从长安带去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金像。藏民视佛祖金相为佛祖本尊,他们千里迢迢从各地赶往大昭寺朝圣,其间不乏远在四川、青海、甘肃等边缘之地的信徒,他们用板车拖着行装,风餐露宿,不蔽风雨,克服一切的饥饿疾病、艰难险阻,磕着等身的长头,经年跋涉来到大昭寺前,并继续在这里磕长头达数月之久。在318国道上曾经亲眼目睹这一群磕着长头的信徒,疲惫破烂的行装却难以掩饰那一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坚定信仰和执着。
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他们在路上修行,从五湖四海向着拉萨的方向一点点汇聚。与出发上路的信徒相比,一路修行到达拉萨大昭寺跟前的又是寥寥,他们大多因为疾病逝于途中,或者暴尸荒原。他们大都花费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选择磕长头的方式行进着,其间也有很多人不止一次地磕长头来到这个信仰汇聚的地方。
试想人一生有多少个几年又有多少个十几年呢?他们选择花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来做这样一件事情便足以说明其中所蕴藏的价值。用身体所丈量的信仰日夜在他们的心中浇灌着,并把它们携同生命的种子传至后世的世世代代。
我们无法理解这样一种特立独行的虔诚和敬畏,但从眼中所看到的这一切,我相信这里没有虚假的做作,更没有刻意的虚掩,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真实的状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这样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我们把无神论奉为至上法则。生物进化论历尽磨难终于跻身科学的高地,人们走出愚昧,不信神魔,更不信基督安拉,曾经禁锢的思想和禁忌一下子被痛快地解放出来,殊不知压抑越久,其迸发所产生的反弹也愈可观。
我们摆脱了表面迷信的束缚却跌落信仰的深渊。我们无畏无惧,进而无法无天,工业化的大步迈进,人类与大自然的博弈间变得更加赤裸。人类终于开始遭到来自大自然的全面报复和惩戒。
我们站在了科学的高地却丧失了道德的底线。在一个思想泛滥的环境里,不断有评判标准被推翻,不断有评判标准被重建,我们无畏于人伦人性的泯灭,以至于社会连遭道德寒冬。每个人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单一的纽带维系着微弱的人际,每天浑浑噩噩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我们丢失了信仰的本真,对于我而言,那是最重要精神财富,那是一切生活动力的源泉。
人之所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区别于行尸走肉,信仰算是一处灵魂显现的地方。
藏民有他们的信奉和信仰,而且世世代代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他们信得深沉,他们对自然、对社会有所畏惧,他们相信因果轮回,更相信苦难报应,他们执着于一辈子的修行并把这份虔诚传递给他们的后世子孙进而奠定为整个民族的性格。我想这就够了,也许这便是信奉对于我们的意义,此时的信仰正在凝聚一股力量,引导着社会正能量的集聚,这样的价值取向将会福泽藏族的子孙后代。
不得不承认,对藏传佛教的信奉是藏民族精神文化内核的重要组成部分。千百年来,它一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每一位信徒的心中,他们都有一份虔诚和畏惧,他们没有浑浑噩噩,他们的世世代代一直为着修行和善意而活。
现在想来,我们骑着单车,踩着踏板,从上海到拉萨,途径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小镇,遇到的每一个街口,看到的每一处风景……以及五千公里漫漫长路上所呈现的一切,这对于我们来说算不算是一场别样的修行呢?
我们同样一直怀揣梦想,信仰远方,我们用车轮丈量土地,我们为人世间的善意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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