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到中年，什么最重要？

周三早上章虹一上班，就发觉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对，有点玩味的笑意。她若无其事地开锁走进办公室，同一个办公室的人还没到。她摘下礼帽，脱掉风衣，都挂在门后的衣服架子上，又顺带照了照墙上的半身镜。

齐肩的半长直发顺畅可是不丝滑，偶尔能看见有银光闪过，那是刚刚冒头的白头发茬在俏皮地显示顽强的生命力。章虹不由得想叹气。上次焗油还还不到一个月，也就20多天的时间，这发根的地方就已经冒出白茬了，真是老啦！

不只是白头发露出来了，镜子里的人脸色也不好看。颜色蜡黄、皮肤没有光泽，一脸倦意。她离镜子又近一点，看自己眼角的皱纹，大眼袋和黑眼圈。没睡好的原因吧，今天的自己比往日看起来更憔悴。

“章主任，身体好些了吗？”有人敲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听声音，是党政办公室秘书韩丽。

章虹调整自己的状态回答道：“是丽丽啊，请进！”

本就没关严的门打开了，年轻的秘书走了进来。韩丽今天的穿着已经与昨日不同，小香风的套裙，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妩媚又不妖娆。她昨天跟着检查团一起下乡，也是知道章虹不舒服的人。

韩丽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在办公室里环绕：“章主任，我就是有点惦记你的身体来看看你。昨天下基层检查，舟车劳顿，你又跟着市领导忙着跑东跑西地工作，太不容易了。现在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韩丽这询问，真是有技巧啊！既不追问章虹身体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又点出了对自己的关心，还刻意地提出对自己工作辛苦的理解，果然是八面玲珑的人呢！

昨天是市检查团来进行春检，领导点名要去最基层的单位实地考察，章虹作为直接负责人，必然跟着一起出行，而且为了写汇报材料，核对数字，章虹连续几个晚上都是凌晨才睡。也许是熬夜了，也许是晕车了，也许是饭菜的调料不合口味了，也许是着凉了，反正在午餐招待市领导时，章虹刚刚吃几口菜，就觉得胃里一顿翻江倒海。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吐。她立马放下筷子，跑向卫生间。虽然她已经竭尽可能地不惊扰到吃饭的同事和领导了，可她呕吐的声音还是传了过去。当她从卫生间回到饭厅包间时，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领导们默契地没有询问原因，同事也只是关切地递过纸巾。后期章虹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只喝热水陪着领导，也坚持到了检查结束。

只有关系比较近的副主任一脸调侃地问：“胃不舒服？不是有了吧？”

大家以为章虹怀孕，要有二胎了。所以今天单位的人都是那样的神情看自己。这世界真小，消息传得居然如此之快！也真感谢大家对自己的关心！四十几岁的人吃饭呕吐，不妥妥地是又怀孕了吗！难怪大家的眼神别有意味。

当了多年主任的章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了，她露出程序化的笑容，抓住韩丽的手寒暄道：“唉，人老了就是不如你们年轻人扛折腾。这不是熬了两天夜没睡好觉，又坐车着凉了，所以这身体的零件都抗议了呢！”她轻轻地拍了拍韩丽的手，“瞧你这姑娘，脸蛋水嫩水嫩的，手指纤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还难为你特意来看看我，我这心里暖和的，胃也不疼啦！”

韩丽的嘴角向上微翘30度，露出最标准的笑意。

“章主任，我们大家都很关心您呢。今天一大早领导特意叮嘱我，让您别坚持工作了，赶紧去医院做个检查去。昨天回来太晚了，您一定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呢吧。您就是这样，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我们大家可都惦记着呢！您呀，现在就直接去医院吧！一会我给司机打电话，让他送您去。一定要仔细检查一下啊！”

那殷殷的关切让章虹都有些感动了，好像现在不去医院反而对不起大家了一般。她半推半就地又穿戴好，去了医院。正好自己也想去检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章虹让司机送到医院门口就回去了，做各种检查，她可不想有个人监视着，再说自己的级别也没到要有司机寸步不离的程度呢。

她挂号是胃肠消化科。她还没可笑到真的以为自己是怀二胎了。只是自己的胃不舒服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有必要查一查。

看病的人很多，专家号排队的人更多。大家都信任主任医师的医术，哪怕开个化验单也是级别高的人写的可信度高一些，刚刚上班的小大夫那里是门可罗雀啊。

轮到章虹看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怎么了，女大夫头都没抬地问。

胃不舒服，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吐，还忍不住。章虹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人家不看她，但她可盯着大夫目不转睛。

确定不是怀孕了？这回女大夫倒是抬起头看了章虹一眼，只一眼，确认是个四十多岁的黄脸婆，她又把视线聚焦到电脑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去了。去门口约个时间做胃镜检查一下吧，我给你开单子。

大夫的问诊时间总共不到五分钟，章虹排队等待了一个小时三十五分钟。这就是人生。

胃镜检查预约到两个星期以后，护士给章虹解释好什么时间抽血化验，传染病的甲乙丙肝检查、心电图、血压监测，让章虹觉得真是麻烦。最后她带着两瓶药回去了。

这两周章虹过得很难受，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期间又有三次，她是吃着吃着饭莫名其妙就呕吐起来了。

第一次是在家里吃火锅。清水煮肉，买点现成的火锅蘸料。本已经不算油腻了，奈何刚刚咽肚没几分钟就觉得一股无法压制的呕吐感席卷而来。她冲向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待到擦完鼻涕眼泪，照镜子看自己的狼狈样时，章虹猛然发现自己的脸上长满了紫色的血点子。

“老头子，老头子，”她惊慌失措地喊，“你快来！”她指着自己的脸，“你快看，我是不是得白血病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别一惊一乍的，就是你刚吐完，用力过猛，脸上有点毛细血管破裂，没啥事。”老头子很淡定地安慰她。

在章虹的担心里，这紫点也三五天就消失了。还好还好，章虹放心了。

第二次呕吐是跟闺密逛街吃花甲粉。章虹不喜欢这些，奈何闺密喜欢新奇。总是到正规饭店吃正餐，偶尔常常小食也不错。也不知道是花甲粉里的调料过敏还是东西不新鲜，总之章虹在吃了几口以后又跑到卫生间哗啦哗啦一顿吐，然后脸上再次出现了紫点子。这次章虹没像第一次那样害怕，可小店的老板吓得都不敢收她们的钱，还一个劲地赔笑脸问三问四地把她们送出门。

章虹其实心里也是害怕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病了？

没过三天，章虹脸上的紫点子还没彻底消散下去，高中同学聚会上，一桌子的饭菜，别人都没事，正推杯换盏间，只是喝茶的章虹觉得自己胃不舒服。坐她对面眼尖的女同学已经在问，“小虹你的嘴唇和牙齿怎么都黑了？”章虹又是一阵大吐特吐，这一次的症状像是食物中毒。可满桌子的人，只有她自己是如此。

章虹慌了，自己不是得了胃癌？

在期盼和恐惧中，终于到了章虹预约做胃镜的日子。

她空肚子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化验单早早地来到医院。

章虹顺着路标指引找到胃肠镜检查的地方，她愣住了，这地方怎么这么多人？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挤挤插插地堆叠在一起，不像医院，倒像是热闹的菜市场。人们神情麻木，或者在跟护士沟通，或者在与家属交谈，还有的拿着手机在低头用功。

章虹一边心里感慨着患者太多，一边站到了排队的长龙中等待护士的召唤。

递上化验单，把利多卡因胶浆放进护士桌上的小盒子里，被通知在一旁等待候诊。

章虹是紧张的，她去了好几次厕所，总觉得自己胃不舒服。她观察着候诊大厅里的各色患者调节自己。

一个女人穿着肠镜检查的一次性裤子，正把自己的背包给身边二十岁左右的男孩，看起来是她的儿子。女人可能是在交代什么话，男孩一脸不耐烦地扯过背包没再继续理会女人的唠叨转向了一边的座椅。

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轮椅上被女儿推过来，旁边跟着一个老太婆唠唠叨叨，“你爸早上没吃饭，你跟大夫说往前面排一点，他有糖尿病，别不能低糖了。可别胃的毛病没查出来，再低糖难受，不就更麻烦了？”

若说事态炎凉哪里看得最清楚，莫不过是医院了吧！

章虹听见护士在喇叭里喊她的名字，去接过胶浆一口喝下去，她知道快轮到自己了。她很紧张，第一次做胃镜检查，尤其自己还多次反复呕吐，她还是害怕的。

按照护士的要求侧躺在检查床上，咬住一个撑大嘴巴的容器，里面还有一个空的气口。当医生把检查仪器管往胃里塞的时候，章虹没觉得疼，就是哪种反胃的恶心感让她忍不住地干呕起来。她后悔自己怎么就没申请做无痛胃镜呢，那不就可以免于遭罪了？

胃部的恶心没有阻挡章虹脑子里的想象，她害怕检查出毛病，又觉得啥也没查出来自己不是白受罪了？她一方面祈祷医生好好检查，一方面又盼望检查快点结束。时间过得好慢啊，大夫终于把管子拿出来说结束了。章虹的舌头都是木的，胃里都是胀气的感觉。

一会报告单就能出来，你在外面护士台等着。

等待被宣判的感觉，忐忑不安。

章虹觉得自己应该没病，或者她是盼望自己没病的；她又担心那反反复复的呕吐和脸上莫名的紫点子。这一刻，她觉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护士台又喊她的名字了。

检查结果的地方，写着：“慢性萎缩性胃炎”。

这是什么意思？章虹手机百度。

以后，要对自己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