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江南,朦胧烟雨,将天地染成一幅缱绻画卷。白鹭、沙鸥、渔船、画舫,还有那……执伞独行的素衫男子。
微风,雨丝飘荡,泅了他的衣衫,浸成一片暗色。可他浑不在意,仍是向前走着,眼里无波无痕,面上无悲无喜……
我站在他的背后,看他向前走,却不敢跟上前去,只敢在他背后……停留、远望。
他来到江边,眺望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缓缓微笑,放下伞,任由冰冷的雨丝浸透他的全身,背影孤寂而悲凉。
我还在他的背后,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这人怎么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我多想走上前去,将伞撑在他的头顶,将温暖的裘衣披在他的肩上,驱散他周身的寒冷。可我不能,我……只能在这里看着。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冰凉的雨丝浇在身上让他有片刻的清醒,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是一片空茫,就像……那段永远的记忆,那段朦胧的记忆。微叹口气,重新拿起素伞,向来时路归去。
我看到他慢慢向药庐走去,我知道他是要回去了。心里放心了些许,看他进了门,我也慢慢向我的归处走去。
他回到药庐,将湿衣换下,坐在窗前,看被浓重黑云笼罩的天空,屋里橘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一直知道,有人在跟着他,从他到这个小镇伊始。开始时也惶惶不安过,后来发现那人并无恶意也就任其而为,不再关心。他知道那人在透过他寻一个人,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也无意间撞见过那人的目光,怀念、悲伤、怜惜却好似还有……愤怒。他看不懂,也不想懂。
又是梦,那个一直跟着他的梦。他站在那里,面前杏衫男子温柔浅笑,低头抚琴,旁边玄衣男子和弦舞剑,一低头,一抬眼,目光相撞,温柔而缱绻。看到这幅画面,他忽然就想到“岁月静好”。他闭了闭眼,睁眼已天光大亮。他起身,振振衣袖,心里微哂,想不到自己就这样在窗边睡了过去,真是越来越……
推开门,将屋里收拾了一番便开始诊治病人。江南烟雨多,又恰是换季之际,得伤寒的病人也就多了些,索性没有什么大问题,到中午也将病人诊治完了。病人走了,药庐内也安静了下来。微叹口气,便要站起,起身却是一片眩晕,勉强扶住桌沿站起,脑内一片昏沉,手搭上脉,心中不禁苦笑,果然……
昨夜那一番终是也让自己得了伤寒。今日怕是不能再问诊了,去关上门,回到室内便合衣而卧,不一会儿便陷入昏睡。
我站在转角,看他早早起来打开药庐,开始诊治病人。看到他还是着那件白色素衫,心中微憾,心里想好像他自从到这个小镇后就总是白色素衫,再没有看到他穿过那件杏黄长衫。我看他像以前一样低头细细询问,嘴角挂着浅笑。他问诊了一上午,终于将所有病人送走,心中微微有些担心,累坏了怎么办?我看到他似乎想要站起,却身子一歪,想旁边倒去,心里一惊,便要冲进去。可那人终究扶着桌沿站起来了,我没有上前,只是看着那人缓缓将大门关闭,肤色苍白若雪。
心中怆然,他知道他陷入了梦魇,面前有一人,牵着他向前走。大雾弥漫,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身形,只恍惚觉得,他着着玄衫。他忽然害怕,脚步踟躇。他想问他想带他去哪,可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开口就是一阵酸涩。终于,停了下来,那人转过头来,面容被大雾遮去,不甚清晰,只眉间那抹朱砂,红的似血,撞进他的眼里。那人轻抚他的额发,语气低沉温柔“先生……”
他猛地惊坐起来,那人,那梦!恍然发觉,脊背已被冷汗打湿。“嗯……”发出一声呻吟,这时才觉得嗓子又干又涩,抚摸额头,果然滚烫。挣扎着下床想要倒杯水润喉,却终究无力倒在床边,彻底失去意识。
他的药庐关了很久,我心中暗暗焦急,那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到这里,再也等不下去,冲向他的药庐,临敲门时,心中忽然一悸,莫名惊慌,直接将门推开,药庐诊室内空空如也,再趋向里,推开内室的门,目光一痛,那人就那样倒在地上:只着单衣,面色潮红。忙将人扶到床上,又弄来湿毛巾敷到那人额头上。将那人被角掖好,急匆匆出门去请大夫。
大夫前来诊治,又取了药。我认真的查看火候,比当初师兄教我练剑还认真,不时去为那人重新换上了冷毛巾,一夜就这样过去,忙碌,心中却安然。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子也不再昏沉。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留下一片阴影。他知道昨夜一直有人在照顾着他,努力回想,却仍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恍惚觉得那人极其温柔。叹了口气,将身子重新缩进被子里,心中忽觉安然,再次沉入梦想,嘴角还带着浅笑。
今日晨时,那人身上的热度也降下去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着那人恬静的睡颜,忽然就像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在那人额上印下一吻。忽然惊醒,我,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浓重的喘息着,惊慌失措。我知道,我不能留下来,我必须马上离开!因为……我,我怕我留下去就会控制不住对他的浓烈的情感,使他惊慌失措,迅速逃离,我亦怕,他脸上的惊慌失措灼伤我的双眼。我细细为他掖好被角,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那里。
再次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腹中饥饿不堪,微叹口气,只有穿衣起身寻来前几日买来的桂花糕,坐在灯下慢慢吃着。其实他不喜欢吃甜食的,但不知为何总有在家里备上几块桂花糕的习惯。窗户大开着,夜间凉风吹来,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上前想要将窗户关上,却瞥见角落里似乎有片玄色衣角,在暗夜里显得更为深沉。心中一惊,那是……
他叹了口气,并未出门寻去,还是将窗户关了。隔着窗,亦隔着千山万水。
我回去之后,暗暗用冷水沐浴了一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之后便又是后悔,我怎么就那样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他还未醒!于是我又火急火燎地回去,在进门前,我一顿,还是转了一个弯,在墙角默默守候着。
月孤影,玄衫墨发,浮生若梦,此时唯愿守君安然。
终于,那人屋里的烛火亮了。我知道那人已经醒来,心中也安然了许多。心中之事已了,却仍旧不愿离开,我只想……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人忽然来到窗前,似是难耐夜风寒凉,想要将窗户关上。我看到这里,心中忽然一顿,暗恼自己走时竟忘了关窗。目光忽然相撞,我狼狈的躲开。心中忽然又有期许,那人会不会追出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看到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慢慢将窗户合上,那么决绝!我心中凄然,果然那人还是不愿,不愿见我!寒夜孤冷,天边只有一片弦月,发着同样清冷的光。我叹了口气,再回头看一眼那灰暗的房间,我知道他躺在那里,一定沉入了某个香甜的梦,梦里,没有哀伤,没有孤独,也……没有……我!
我离开了,带着不舍与留恋。我一直知道,这一天纵使我再不愿也同样会到来。接过空中的传音符,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屠苏,是时候了,回来吧!”使用腾翔之术,身侧是飘浮的白云,轻柔,如同那人指尖。心中怆然,少恭……
他回到床边躺下,带着心事。脑中思绪纷然,刚刚关窗时那人的神色一直浮现在眼前。那人到底是谁,看他的眼神又为何如此复杂?似是怀恋,又似是犹豫,还含着浓重的哀伤……
烦躁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终是担心,夜间寒冷,那人冻坏了怎么办?匆匆拿了一件毛裘就追将出去,到了转角,却只有一只黑猫,睁着墨绿的眸子,茫然地看他。那人……已经走了啊。心中竟是有些失落,抓紧了毛裘,默默回到屋里。坐在桌前,思绪茫然,自己这是……怎会为一个陌生人如此牵动心绪?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之间,天边已悄悄染上红霞,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来,在墙角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茫然的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自己竟又这样坐了一夜,真是不会吸取教训。外面阳光正好,忽然心血来潮,换了衣衫便出得门去。
他缓缓走着,心中竟有些期盼,那人会不会还是像以前一样在背后默默跟着他。一次次转过身去,却是一次次的失望,那人真的永远离开了吗?忽然想起,昨夜那人面上的凄惶,心中忽觉刺痛,泪水悄悄爬满双颊,还是舍不得啊,屠苏……
天墉城,少年褪下玄衫着上紫色道袍,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走上高台,接过师兄递过来的仪仗,转过身来。耳畔是台下弟子们的高呼声,眼前是师兄欣慰的眼神。心中却仍是舍不下记忆中那抹杏黄,少恭……
人生浮梦,时光匆匆而逝,谁的愁绪遗落在风里,谁的爱恨又再成灰,终究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消失,不留一丝痕迹。瑶琴,叶笛,在两处,同奏梦中曲。风里传来谁的叹息,流水,高山,知音,吾梦,何时再会?
梦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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