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

“你可识得这个？”老妇人手里拎着一把霉斑点点的破弓，弓上面的弦早已经断了，断裂的弦早已发霉，像老鼠尾巴一样在风中来回摇摆。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我只是来找嫦娥的。”中年男子说话有气无力，那疲沓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翻越千山万岭之后的困顿。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分不出面料的颜色，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连成了一片，混浊的面色和空洞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流浪的乞丐。

“别再给我提什么嫦娥，带上你的破弓离开吧，别再来纠缠不清了。”老女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她把那弓扔在了男子的面前，之后转身进了院门，厚重的院门“哐啷”一声合了起来，便听得那老妇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天空渐渐昏暗，太阳落在山后面有一些时间了，这会已经沉到山脚下面去了，月亮露出了浅浅的颜色，与那黄昏星相互映衬着。男子拖着疲沓的脚步缓缓地走在那悄无声息的巷道里，手里拎着那把破弓。

行路漫漫无尽头，此去不知几时回。知身犯险涉山水，不及妇人一脸灰。此时的中年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行走的方向，他只是顺着那条巷道就那么晃荡下去，他不知道该往那里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突然，几声狗叫唤醒了那男子的意识，他拖沓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去。他站在那条巷道中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这时的天空已经布满星石，他缓缓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那挂在天空中的残月。

“报复，我要报复”，男子唇齿之间狠狠的挤出来这么几个字，每个字上面似乎都带着锋利的刀刃，碰到的人都免不了流血。只是这会的巷道中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而刚才那条吠叫的狗也不再出声了。

她偷了他的丹药，那丹药对他来说十分珍贵，他本想借着丹药的名气让全家人都有个好前程，可是没想到她去背着他悄悄地将丹药给偷走了，而且从此音信全无。他曾经很爱她，直到丹药被盗，他才明白自己当初有多蠢。他是后羿，她是嫦娥，他们曾经是夫妻，只不过在过去的九十九天里，他没再见到过她，那怕是影子也未曾见到。

心魔

“那就杀了她吧。”男子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嘴角上露出一丝阴暗的微笑。

“不，我连她人都找不到，怎么去杀她？”疑惑升上了男子的眉头，他的眉毛像两条被火烤的蛆虫，是一种恨意无处可泄的纠结。

“那就杀了她家人。”这么想的时候男子似乎又有了主意，扭曲的眉毛得到一丝丝的舒展。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她的错为何要报复她家人呢？”男子紧绷的脸突然松驰了下来，表情里带着几分为难。

“可是她的家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个个阴险狡诈，从不好言待我，杀了她们也算是泄我心头之恨。”杀意又上男子的心头，他脸上的肌肉突了起来，先前疲惫的眼神里居然恢复了一丝光亮，那光亮里带着杀气。

男子眼下先得找个安身之处，身体早已困乏不堪，这个时候吃是吃不到东西了，只能先找个挡风的地方能躺一躺。那身体随着意念开始移动起来，下一次停下的时候就会是安身之处。

梦

        “杀人并非易事，以你当下之情形，你当何为，与她们拼命吗？”

“我不知道，待天亮以后再说吧。”

“你这愚蠢莽撞之人，以你一己之力前去必然要丢了性命，凡事要讲个谋略，要不然你定然一事无成。”

“那以您之见，这夺人性命之事应该如何行使才好？”

“我这有一道法，可保你事成，不知你敢不敢一试！”

“快快与我道来，这事如何才好？”

“莫急，且听我细细向你道来。”老者略顿之后接着说到：“明日午时，你且前去那老妇人家门口，敲门三下之后便挥刀自刎，要用这利刃将你的头颅一刀取下。”

“你这老道，莫在这诳我，你这那里是万全之策，这分明是让我去白白送死……”

“愚蠢，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白须老者看着男子安静了下来后继续说到：“你的头颅虽落，但你并不会死，那妇人出来看到尸身定要报官，她必然会被抓去问话，而你的尸身也会被官府收走。”

“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人命大案，官府必然要审那妇人多日，待夜黑之时你的无头尸身便前去那妇人之处索命，那妇人未见过如此情景，必然会因惊吓过度而一命呜呼。”

“好办法，可是我的头颅怎么接上去？”

“那妇人死后，官府定然会派她家人前去认领，而你的尸身也会被拼接在一起埋葬。”

“埋了？那我如何活过来？”

“你明早将我留给你的符吃下，你在土里埋上七日之后头和尸身便可合为一体，你便活了，那日天空必有惊雷，你在地下听得雷响之后便奋力破土而出，那时的你便与今日的你一样了。”

“如此这般甚好，谢过道长了！”

“记着，明天去时吃下那道符，带着我给你留下刀。”老者说完这话便没了影。

男子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将这个四处透风的庙宇都照亮了，庙宇时破败不堪，里面蛛网盘结，一片凄凉，男子明白，昨夜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

造梦

庙宇的门洞大开，阳光直勾勾的照进来，照在一座泥佛上，泥佛的样子便有了几分恐怖，硕大的脑袋上面嵌着两个拳头大的眼珠子，眉毛似乎因为生气极致而变得扭曲，耳朵像两根肥硕的腊肠挂在脑袋的两侧，而泥佛的嘴巴里正叼着梦里出现的那道符。泥佛的身体上竟然没有一丝披挂，就那么赤裸着肥胖的躯体，一只没有脚趾的大脚下面踩着一把刀，一把一尺多长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刀放在泥佛脚下十分的不协调。男子明白了，夜里的梦值得一试，他取下符吞了下去，像饥饿的狗吞下一坨屎那样吞了下去，然后弯下腰取出了刀，转身离开庙宇。

巷道里的阳光很刺眼，男子今日的神情比昨天好了许多，走起路来显得精力满满。到那老妇人的家门口没花多少时间，身后的影子和出发时的长度没有太大的变化。男子门在门口用拳头重重的砸了三下门，他听到院内有脚步声走来，便拿出那把刀向着自己的脖子狠狠的抹下去。那是把好刀，锋利的刀刃上闪着精亮的寒光，男子只是抹了一刀，那头颅便如皮球般从他的肩膀上掉浇了下来，几滴鲜红的血溅在了那大院门上，结实的身子“扑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那老妇人听到有人叩门，便起身来看。她开门之后看到一个脑袋和身子分了家，便吓得尖叫了起来，“快来人哪，死人了，死人了……”，家里其他人也慌里慌张的跑来出来。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赶紧报官吧。”众人都附和，“报官吧，速速报官。”

警差来了，带了老妇人，也带走了那男子的尸身。

“你家女婿死在了你家门口，而你在这里居然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这着实有点让人难以相信啊。”警差的问话里带着几分戏谑。老妇人平时虽然嚣张，可是看到那血淋淋的尸身还是被吓得不轻，在衙里说话时都显得语无伦次，像是丢了三魂七白色似的。

警差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又一一提审了老妇人的其他家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老妇人暂时收押。

深夜里，众警差都休息了。那男子的无头尸身居然飘到了关押老妇人的地方，老妇人白天已经吓得不轻，这会隐隐糊糊地看到那尸身前来索命，更是惊恐万分，一时气塞竟给吓死了过去。

第二天警差发现老妇人死了，便唤了其家人前来领尸。家人见状无不哭哭啼啼，时过三刻，遭警差喝斥，无奈之下便抬了尸身回去。

男子的尸身本是要被官府火化的，奈何柴禾不够，便将其用草席卷了拉到郊外的一片林子里埋了。

复活

那老者说过，只要男子在土里，复活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男子在土里第四日时便有了自己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合在一起了，他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能感受到来自地面的振动，老者的道法太高深了，居然有如此能力，他从心里开始佩服起老者来，只可惜那老者只是与他在梦里相见而已，又觉得有一丝惋惜。从他有意识的那天起，他感觉时间太过漫长，他只想快点听到那声雷响。

“郞君，今夜月色真美。”

“是啊，没了那蠢夫，我们以后可以常来赏月了。”

“别提那个愚蠢的人了，莫名其妙的掉了脑袋不说，还活活吓死了我母亲，恨死他了，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女子说话时分明还带着牙齿摩擦的声音，“还好那死鬼的丹药听说还能卖点钱，要不然当时跟了他真是亏死了。”女子的语气里仍然带着抱怨。

后羿在土里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他听不出男的是谁，但是那女的绝对错不了，就是抛弃他的那个坏女人嫦娥。接下来的对话后羿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怒火开始燃烧，他必须要新手杀了这女人，以解心中不快。

后羿一下子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声大喊，“贱妇，今日我必须要杀了你。”

那两人正沉浸在这月色之下，哪想到土里居然冒出来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不顾一切的顺着来时的小路狂奔而去。那是月亮升起的方向，皎洁的月光抛在那两人的身上，活脱脱像两个仓皇逃窜的幽灵。她们迎着月光，在那高低不平的小路上狂奔，两个幽灵之间慢慢有了距离，距离渐渐拉大，一个幽灵闪进了黑暗里，另一个幽灵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月亮依旧很亮，而她们只能逃进黑暗。

后羿突然感觉到脖子很痛，是一种撕裂的痛，他来不及喊叫，也来不及再钻回到土里面去，他的头颅掉了，就像当初他挥刀抹脖子那样，头颅像个皮球一样掉了下来，身子便栽倒在地上。他没有流血，一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