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淮河畔,夜色渐渐浓重,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碧绿的荷叶带来阵阵香气,夜风习习,让人沉醉。
木制大门一侧的对联已剥蚀得厉害,上方三个隶书大字“怡红院”,却越发油光发亮。
柳妈站在门口,望着街上的人群。多年来她已臃肿得像一只肥鹅;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红一块、绿一块;她还特意在头上别了一朵永不枯萎的小黄花。唯有她的一双柳叶眉,丹凤眼,仍如从前——不——应该说是比从前更厉害了。
她只需远远望上一眼,便知道这位“客官”曾干些什么,想干些什么,能干些什么;这种敏锐的洞察力,有人说像极了福尔摩斯。
现在已过十二点,新的一天正开始。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就拿开“怡红院”来说吧,就要有三防三攻。何谓三防呢?一防政府搞突击,二防同行挖墙角,三防大牌玩私奔。何谓三攻呢?一攻文化情调,二攻产品质量,三攻价格实惠。
具体来讲,每年该送的钱先送到位,签约协议细致而周密。其次,要走古装风,要有文化、有格调、有内涵;要补充新鲜血液,年龄越来越小,口味越来越重;要搞会员制,包日包月包年包满意。
这一套走下来,也就是吃点别人牙缝里剩下的残渣。毕竟赚钱嘛,不寒碜。
然而,今年有点不一样,眼下正是病毒蔓延的季节,蔓延过后,寻欢作乐的人少了许多。可问题是,钱,年初时就送出去了,那时还没听说有病毒。所以柳妈这一阵心里难受,她想找点生意做。
一名浑身包裹在猩红色呢绒大袄,戴着黑色圆形墨镜,脚踩高跟的摩登女郎,“咯噔咯噔”地走过,她不时朝四周偷瞥一眼。
“处女,想找活,大学生,呢绒大袄40一天,高跟鞋20一天,对角巷租的,墨镜是借同学的。”吴妈故意说出了声。
那女郎停了下来,摘下了墨镜。吴妈心想:“长得不错,蛮清秀的,是个好苗子。”她用刻意加粗了的嗓门问道:“姑娘,贵姓?”
“你怎么知道我墨镜不是租的?这种墨镜那里也可以租。”
“那里租墨镜太贵,你舍不得,至于为什么墨镜不是你的而是借同学的,也很简单,你的脸两侧有明显的戴眼镜痕迹,说明你近视,而你的墨镜镜片那么薄,显然不带度数。”
“好眼力!”
“你想入行?”
“我不知道。”少女内心仍有一丝挣扎,但很快她释然了,她点了点头。
“年轻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没有经验,更缺乏技巧,但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教你。”柳妈双手叉在胸前,俨然一副柳大家的派头。
“那我不会还要掏学费吧?我就是缺钱才来的,听说干这行来钱快。”少女一副吞吞吐吐状。
“快不快看天赋,但比别家快那是一定的!”
“那怎么算钱啊?”
“你缺多少钱,我们可以先借给你,咱们签个合同。姑娘里面请,咱们借一步说话。”吴妈拉着少女的手,两人跨过那道算不上高的门槛。
多年以后,当柳如是回忆往事时,她将这一天定义为她人生的转折点,尽管当时的她毫无知觉。
柳如是望着眼前长长的协议书,不禁有些茫然,协议内容很多,但大部分都有默认选项,她听着吴妈一项接着一项解释,心里五味参杂。
最后两项最为重要,签约的时间长短和金钱分成。
签约一年 82开
签约两年 73开
签约三年 64开
签约四年 55开
她没有多想,选择了四年。
“为什么没有签约更久的选项呢?”
柳妈说:“时间太久,说不定想法都变了呢。”真实的原因是,干这行其实是青春饭,太久了人老珠黄,哪个还愿意要你。
“姑娘想好艺名了吗?这一行按规矩不用真名,我们都姓柳,取自烟柳之巷。”
《金刚经》云,“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稀有。”
“我便叫‘柳如是’。”柳姑娘回应道。
事情谈妥后,柳如是走出怡红院,用兜里的钱,去荷叶市场买了“河鲜”,“河鲜”入口香滑细软、清凉冰甜。
往细了说,那是一种将去皮儿的鲜核桃仁儿、大扁杏仁儿、鲜菱角米、鲜老鸡头米,四合一,拌碎冰碴儿,撒一层白糖,盛在小蓝花瓷碗里的小吃。
02
某网络平台曾经对签约的网络作家进行过一次排名,其中性格最怪、最难打交道的是石更君。他的得票比第二名、第三名、……,全部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有人私下里叫他“茅坑里的石头”,意思是他脾气奇臭,性格强硬。
今天下午,他又与编辑吵了一大架,吵架的原因无非是他固执的追求所谓网络小说的艺术价值,自诩为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不知为什么中间话题扭曲到了,石更君的小说从来没有“性描写”。“难道你是一个天生的阉人吗?老处男。”编辑出言无忌。
这大大触怒了他,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某种程度上表达了事实。他如今年近30,女朋友自然是没有,性生活全靠左手,那是他的敏感带。
为什么从来不描写性生活呢?低俗的感官刺激,他辩解道。
石更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从便利店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红星二锅头,一边走、一边喝、一边嘴里疯疯癫癫地念着: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一会他又跳到了: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最后停在了:老夫聊发少年狂。
他摇晃着,酒撒了一地。他的酒量实在不佳,到秦淮河畔的时候,已是彻头彻尾地醉了。
天上的绿色星星在地上的红色河水中喝了个饱。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他用河水将瓶中酒灌满,一边喝,一边大叫:“好酒,好酒!”
夜渐渐冷了下来,石更君路过红灯的时候,不禁想去那边看一看。他原是和朋友去过一次,当时是朋友为“怡红院”题字。两人也没在里面久待,办完正事后就离开了。
今天乘着酒兴,他又想起了怡红院,想去看看那副牌匾。
03
今天是柳如是执业第一天。柳妈告诉了她三条行规:
1,顾客是上帝,将自己身体所有部分,视为顾客财产,以愉悦其为第一目的
2,必须用安全套子
3,如违反第二条,必须服用避孕药
隔得老远,柳妈就看到了石更君。她有一种本领,哪怕只见过一次,也能在千万人中将你记住。其实这谈不上天赋,这只是疯狂的潜意识下,人体的一点点能力。
今天她看到石更君便想到了,作家可是大有用途的,若是他能把“怡红院”写到小说里,那可是扬名立万呀,下一步就是……
强烈的酸臭、恶心味将她拉回了现实,大量未消化的食物混合着湖水和白酒,喷溅得到处都是。吴妈将石更君扶到怡红院内,将他弄脏的外衣裤除去了。
石更君现在躺在“红袖添香”号房间。吴妈将柳如是叫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柳如是站在门外,心里颇有些忐忑还有些怨恨。她知道屋内是一个醉汉,每个女孩子对自己的第一次都有过想象,醉汉她不满意,那什么样的她会满意呢,是翩翩公子还是虬髯大汉?她的心中也没有答案。
她甩甩头,一边将纷乱的思绪压在心底,一边掀起门帘,迈步移入。她听到自己“砰、砰”地心跳声,这会她又开始觉得醉汉好了,至少对方不会觉得她缺乏经验又或是缺乏技巧,她现在可以坦然面对此刻的紧张。
她走进来,听到床上“呼呼”的呼噜声,便想看看这醉汉长什么样,她将床上的人扶起来,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浓的眉毛,黑黑的头发,至少不令人生厌。
石更君突然觉得胸闷,又吐了起来,浓烈气味的呕吐物把床单弄脏了。柳如是取来温热的毛巾,在石更君的脸上擦拭着,手碰到了那硬硬的胡茬,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朵红云飞上了她的双颊。
她有一对圆圆的小酒窝,看起来煞是可爱。
突然石更君醒了,他眼神迷离,似乎在试图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记忆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散的到处都是。
“你是谁?”站在石更君面前的是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女,浑身透着一股轻灵之气,淡淡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柔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让石更君想起了初恋,但有一点不同,这女孩少了一点傲气。
那天,柳如是得到了柳妈指点,她根本用不着扮成熟;现在成熟女郎反而是挤破了头,要扮清纯。所以,她现在就变成了本色出演,甚至连妆都画得很淡。唯有一点,柳如是死活也不肯穿自己学校的衣服,柳妈只好帮她借了一套外学校的。
柳妈甚至也不许她学习太多姿势,说没必要,只告诉了她一些基本生理知识,她便上阵了。
04
“大爷,人家可是初次哦,请您温柔点。”柳如是一副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蚊蚁般的声音嗫嚅道。
石更君实在醉得厉害,在他眼前的女孩分身成了两个,其中一个便是他的唯一初恋。他撑着坐起来,声音颤抖着:“萱,是你吗?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话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柳如是心里甜甜的、酸酸的。
石更君突然坐起来,将她拉到床上,两个人紧紧相拥着,他吻上了她的唇,那感觉仿佛是一朵兰花花瓣飘落在了空寂的幽谷。
柳如是缓缓脱去自己的上衣,将淡绿色的胸罩从后面解开,露出一对雪白的玉兔。 她的雪梨并不大,但却特别尖挺高耸,像极了两根破土而出的冬笋,剥去了笋皮后,怯生生的挺立着,笋尖如豆,清新嫩红,在昏蒙的光线中显出淡淡的两点红影。
“夫君,我美吗?”柳如是此时媚眼如丝,她用洁白的玉臂箍住了石更君的脖子,玉兔贴上了胸膛,两人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
石更君想说什么,这次她主动吻上了他,他的声音变得咕哝起来。一股温软、香滑、细腻,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了,凉凉的唇渐渐火热起来。
“啊……嗯……啊……”
女人不住地尖叫,男人粗重地喘气,眼泪,液体。
柳如是骑在石更君小腹上,她的柔弱无骨的双手,从侧面摸进去,握住了那雄赳赳的山雀,两个人起伏着,节奏越来越快。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花园像是下过了一场春雨,汹涌的雨水,无处排泄,正泛滥成灾。一枚巨炮破城而入,两个人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痛与快乐交织着,每一下撞击都带来灵魂的战栗,一股触电般的感觉突然传遍了柳如是的全身,她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极乐世界,她的入口处肌肉不断地高速收缩,一股暖流从那里流向了全身。
在不断地刺激下,石更君也到达了顶点,他用尽全身力气,两人紧紧地抱着,他进入了从未有过的负距离,滑滑的、热热的感觉。终于他停下了轰击,两人鱼水交融般地躺在了一起。
05
翌日,石更君酒醒了。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他点了一根烟,静静地抽着,昨晚的女子并不是梦,柳妈知会过了。听说是个大学的女学生,又听说自己是她接的第一单。
那个女孩很缺钱,长得有点像初恋,气质也像,极好的一个女孩。
“她什么时候还会来?”他问道。
“那个女孩子呦,听说白天要上课,晚上才会来。一个妓女,有必要上课吗?”柳妈不知是心里嫉妒还是单纯地表达不满。
石更君将口袋里的钱,一股脑地放到柳妈手上,说是请她多多照顾柳如是,并表示有空自己还会来的。
“都是小事,有空您若是能在文章里提点提点‘怡红院’,那可就太好了。”
“看情况吧,关于我的身份还请保密。”石更君将手里的烟头扔进垃圾箱,脚踏流星,朝南京路走去。今天雾蒙蒙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远处高楼的全息投影里一个舞女变换着脚步,跳起来时却能看到那白色的底裤,牵动着人的欲望。
雨说下就下,渐渐下大了。石更君望着水中自己那狼狈不堪的倒影,停了下来。突然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再一次迈步,不知去向何方。
06
三天后,下午5点,石更君西装革履,又一次出现在“怡红院”门口。
他还没进门,柳妈便热情地招呼着他,口里亲热地喊着“石作家”。
“您找柳如是?那丫头片子最近总时不时就不来,昨天我电话里好好教训了她一通,今天一准来。”
“哦。”
“您进店坐着,我请别的姑娘陪陪您。”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看会风景。您忙着吧,我自顾自。”
到了七点钟,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街灯齐刷刷地亮起来,又过了一会,柳如是出现了,石更君看到她那疲惫的步伐与熊猫般的黑眼圈。
“柳姑娘。”
柳如是抬头看了一眼,“你认识我,不是,我认识你?”她有点发虚,生怕这是学校里的同学。
“嗯,三天前的醉汉是我。”
“哦,你就是那个醉……”醉还没开口,她便觉得有点太那个了,便改口道“你又来找我吗?不去找你的初恋吗?”话一开口,她便看到柳妈严厉的眼神。
“无妨,你找个房间,我们聊一会。”
“哦。”不一会柳妈便安排好了“天上人间”号房间。
……
“我们开始吧。”柳如是直奔主题。
“先喝点茶吧,我带了点东方美人茶(台湾的一种红茶),补气血的。”
“茶里没有春药吧?”柳如是半开玩笑道。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这里的客人一向变态,不过或许你不变态。我来倒茶吧。”
“无妨,我看你很疲惫,坐着吧。”
“最近在忙考试,你看我都带书本来的,在间隙用功,人生不易呐!”柳如是喝了口红茶,一股暖暖的感觉在舌底荡开。“茶真不错!”
“你拿着《现代文学史》,这是你的专业吗?”
“是啊,我警告你,不许打听我的学校,我所做的一切与我的学校无关。”柳如是突然严肃起来。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哦,是哦,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初恋?”
“你是你,她是她。”
“我们还是快开始吧,我的时间不多,早开始早结束,我还要复习《现代文学史》呢。”
“其实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聊天是一个价吗?”
“嗯。你很缺钱,我听柳妈是这么说的。”
“不缺钱能做这个吗?不用你瞧不起我,我有自己的底线。”
“我从来不评判他人的选择,你过得快乐吗?”
“人生就是有苦有甜,当然有我快乐的时候,比如我读到芥川龙之介的文章。”
“你也喜欢他的文章?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英年早逝啊。”两人同时说出来,不禁相视一笑。
“对了,我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呢?”
“你是说真名吗?”
“怎么,你也有艺名?”
“我叫作长弓。”
“我可不会告诉你我的真名,那样你就人肉搜索出我来了,我就叫柳如是。不过长弓真的是个名字吗?”
“我也怕你人肉搜索我出来,长弓是我的姓。”
“哎,我最近呐,发现了一位网文作家,很不错。”
“是吗?”
“他笔名叫作‘石更’,据说是因为脾气又臭又硬,你说好不好玩?”
“啊,这个作家没听过,你喜欢他的作品吗?我回头查查。”
“不出名,小作家,冷门得很,但他有一种理想主义气质,每当我在怡红院受人欺负,我回去就读一读他的作品,抚慰我的伤痕。不过这作家也没个头像,也不知长什么样子,长得帅不帅也不知道。”
“噢,还得作家长得帅,你才喜欢他的作品吗?”
“你不懂啦,这叫锦上添花。”
“不过,对于这么小众的作家,你喜欢他的作品对他却是雪中送碳。”
“我现在也是陪喝、陪聊、陪睡了,你要不睡的话,我要开始复习功课了,你走吧。”
“我可是掏了一整晚的钱,你复习你的功课,我喝我的茶水,各干各的不好吗?”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自己想很久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么,请问吧。”
“肉体与灵魂孰轻孰重?”
石更君略作思考,沉吟道:“大约是灵魂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做这个也是出于无奈,我总不能没钱而辍学吧,那样我喜欢的文学,我喜欢的作家,便不复存在了。我要是真辍学了,就得回农村,被父母找一个没文化的嫁了,我不甘心。我的肉体虽然污染了,但我的灵魂还是纯洁的。”
“你是个好女孩,你总有一天会找到爱你、珍惜你、懂你的人。”
“虽然只是句空话,但你这么说,我还是挺开心的。对了,你想聊聊你的初恋吗?”
“不想,你好好复习吧。”
就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平静地度过了这个夜晚。
07
半年后。
这半年里,石更君还是三天两头地往“怡红院”跑,柳如是倒是见识了中国各地的名茶,像是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安溪铁观音、大红袍、正山小种、祁门红茶、普洱茶之类的。
每次两人一壶茶,聊聊天。聊的无非是,文学、作家。
“长弓,你最近看起来气色很差哦,工作很忙吗?”
“嗯,是有点忙。”
“你是做什么的?隔三差五地跑我这来,花费也不少啊。”
“做体力工作的,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柳如是心想,他多半是不愿聊自己的具体工作,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上次看石更君的文章了吗?就我推荐你的那个。”
“哦,没怎么看。”
“不必看了,我已不再关注那位作家了。”
“是吗?”
“他堕落了,最近写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阵地失守了。他最近写的都是商业文,简直令我这个最早便开始支持他的人蒙羞。”
“或许他突然需要钱了呢。”
“他需要钱可也不能放弃理想啊,你看我需要钱,我只不过放弃肉体,我的灵魂从没有堕落。”
“这么说也是,不过作家吗,比比皆是,你再换一个好了。”
“算了,你不懂失去一个灵魂知音的感觉。不过你也算我半个知音,我看你对文学也颇有见的。”
“承蒙你赏识。”
“你说,我能写小说吗?”
“你想写小说?”
“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理想主义者的小说?”
“当然,不含半点铜臭味。”
“那就写吧,万事开头难。”
“我已经写了,哒哒哒哒,就是这个。你怎么还没看就皱眉啊?怎么了嘛。”柳如是从包里取出一摞稿纸。
“你的字不太行。”
“小说行不行又不是看字。”
“你见过哪个成名作家字写成这样?”
“讨厌讨厌讨厌,一码归一码,我念给你听吧。”
“好。”
“这是一个灵魂救赎的真实故事。”
“这故事假的吧?”
“假的又怎么样?”
“理想主义作家不写假东西,假如他没经历过性爱,那他绝不会在作品中涉及性爱。”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莫言不是还写战争吗?”
“至少一开始写一些真实的感受吧。”
“说得你好像是一个资深理想主义作家似的。”
“万一有一天你中彩票了,你还干这行吗?”
“当然不干了呀,不过我签了四年合同,再说我从不买彩票,怎么中奖。”
“我挺喜欢那个喜欢文学的你。”
“谢谢。”
“我们可以来个纯洁的拥抱吗?”
“干嘛?想占我便宜?”
“那算了。”
这时,柳如是扑上来,两人抱在了一起。
“我要去一躺国外,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饮了这杯茶,我为你饯行。”
石更君不禁想起了,温酒斩华雄的桥段。“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嗯,我在这等你回来。”
“我也会托柳妈好好照顾你的。”
“不用你托,我又不是跟她不熟。”
“记住,做一个理想主义者。”
“一直都是,好吗?等你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
石更君笑了笑,那笑中带有一丝苦涩。
08
一天后。
今日的十大新闻,排在最后的一个是,石更君跳湖自杀。
网上的言论像雪花片一样纷纷扬扬。
“SB作家,作品写得不怎么样,倒是先学会了日本作家的自杀。”
“污染了湖水。”
柳如是听到这条新闻的时候,略微走了一会神,该作家没有留遗书,自杀的原因大概是生活不易。
“不是去写商业文了吗?怎还会生活不易?”
她来到怡红院的时候,柳妈看她的神色怪怪的,仔细咂摸倒是有三分恭敬、七分畏惧。柳妈竟然说,她可以随时解约,我的天呐!她还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张用她的身份注册的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她去查了一下,卡上的钱足够她四年学费。
她一时有些失神,难道今天是她的幸运日吗,这个世界怎么了。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大款朋友,一时想不到会是谁。
“会是长弓兄吗?”
“应该不是吧,长弓兄穿得挺寒酸的,不会这么有钱吧。”她自言自语道。
09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来信。
亲爱的柳姑娘: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吧,首先恭喜你!
抱歉这么晚才让你收到这封信,因为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该找到那个能给你幸福的男孩了吧?没有的话,记得Steve jobs说过,keep looking,don't settle.我会在遥远的天国为你祝福的。
我是长工也是石更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曾支持过我,所以一切大可不必挂怀。
我的死与你无关,人终有一死,一个理想主义者可以偏离,但同样可以“我以我血荐轩辕”。
生活总是充满无奈与不易,但也不乏美好。与你第一次结缘,那时我醉得一塌糊涂,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我们的第一次,我终生难忘。
希望你还在坚持写小说,写理想主义者的小说。
因为那样我可以说,一个理想主义者倒下了,另一个理想主义者站起来了。
而不是我们损失了一位理想主义者。
祝一切安好。
10
柳如是结婚时收到的红包:
灵魂与肉体一个都不能少,祝你幸福。——理想主义者长弓
柳如是又一次回忆起自己的处女之爱,那时她痛并快乐着。黑夜吹起了黎明的号角。
多年以后,柳如是的第一部小说历尽艰辛,成功发表了。那晚她带着小说的第一版稿纸,在荒郊野岭外的一个坟头,醉得一塌糊涂。
她将稿纸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用木棍搅拌到一起,红色的火光照耀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文字在火中翻滚,风将最后一页,翻了起来。“献给一位理想主义者”一行小字,经过火的洗礼,转瞬化成青灰,到达遥远的天国。
秦淮河畔,冷风不住地吹。她仿佛正看到他的微笑。
(完)
后记:写这篇小说的起因是这样的,偶然看到一个问题,肉体出轨与精神出轨哪个更能接受?另外就是受到《喜剧之王》电影的启发,电影讲的是妓女与演员,这里是妓女与作家。一个喜剧一个悲剧。石更君自杀的真正原因是对背弃理想主义的自己的救赎。感谢阅读,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