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花白的头发,拂地的脚步,说起什么事来神情激动,泪花闪闪,不能做到平心静气。好汉不提当年勇,老了就认老服老,做个随和恬淡认命的老者,方能健康长寿呀!可父亲呢,又老又倔,办事过于投入认真。太过认真投入的人,可是会受伤的呀。
九岁丧父,父亲你太可怜。可年青时的你,也是这一方的名人。在那个匮乏的年代,父亲的头脑灵活。打过米,磨过豆腐,养过母猪,贩过兔毛养过兔,各种营生,都折腾过,而且干什么都象模象样。养猪养出名窍,小猪苗好苗壮,是销得最快的一家。当然最得意的手艺是贩卖竹子。小时候,我们常在家乡的各处大路边看竹。父亲四处收卖河竹、山竹,收集一块,装上一大车,倒卖到潢川、固始、新郑一带。卖竹的人愿意把竹卖给父亲,为人厚道,说话算数。买竹的人愿意买父亲的竹,为人厚道,不坑不骗。就这样一干就是十多年,到处收竹,到处和人打交道,在当地也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贩竹,父亲凑成了几对婚姻。老爹家的堂哥跟着父亲贩竹到潢川,和买竹的客户侄女对上眼了,自由恋爱,顺利娶了媳妇。我们现在就有了一位贤慧的二嫂。邻居家的一对年青小情侣,因为是表兄妹,得不到家里认可,于是半夜父亲贩竹,便搭上贩竹的车逃婚到外,离家私奔了。多年后他们回来,已儿女双全。父亲的营生赚钱不太多,可也具备了养家糊口的本领,不用过多在土里创食,能供我们上学,能顺利维持日常花销。这在当时的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了。这也让父亲成了当地的小名人。
命运又给父亲设一道坎,九五年,父亲45岁母亲脑溢血住进医院花了一万多才保住命,可不到三年,母亲还是离开了。父亲就这样中年丧妻了。
事隔两年,父亲又再续了,据说是小学同学,父亲对她崇拜得不得了。那时我刚刚十八九岁,居在家中,目睹他们的浓情蜜意: 甜甜的窃窃私语、互剪指甲……甚至在这个女人面前说我的坏话,十九岁的我早想逃离这个不属于我的空间了。前几年他俩关系挺好,甚至当我面夸她:“钱是共同掌握着,没有私心。”实心眼的父亲没料到这女人几年就捏死了父亲吧,家里钱父亲早就见不到面了,父亲栽的树,租的竹园,家里的自留山都被这女人擅自做主卖了的卖。父亲气不过,也就天天郁闷。什么血压高、脑梗、狂躁症,什么病都来了。在住院期间,这个女人连来看都不看你,可出院时父亲买秋衣秋裤,买帽子都顺带给她买一份。作为女儿我能说什么,父亲这么在意这个女人,本来她不来医院照顾,也不看一眼,我气得准备发火,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转眼一想,他们之间再怎么样,吃穿洗用还都是这个阿姨在伺侯着。他们再怎么闹,父亲老了,也不能挣钱,只能这么过了,好坏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只能劝慰父亲心胸放宽一些,我们能给的钱不多,她也在伺侯着父亲的起居,不管脾气好坏,也不好吃懒做,该干的活也都干着。当然有好处也都捞着。谁让父亲自己现在这么窝囊,什么都干不了,只好依附着她了。终于,实心的父亲被彻底激怒了,发了疯似的,摔东西,骂女人,在家里乱搅乱弄,折磨这个女人。我能想到父亲付出全部真心实意的情感,得到的是与付出不成正比的这个女人的对待,心中的愤怒被彻底激发。如此折腾几次,现在这个阿姨终于收敛了一些。这两年的日子终于平和了一些。
他俩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看出来这个阿姨对父亲无半点崇拜,有点厌倦父亲,说话也不是柔声细气。但为了生活,就这样维系着。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还是他们什么都没了?我试探地问问父亲,:“阿姨对你好吗?”有时他回答“好”,也许那几天确实过得不错。有时他又回答“这女人对我都是假的,钱都是她捏着。”
就这样,父亲又得了几场病,连续十多年了,从他五十六岁开始,每年都有各种奇怪的病附上他的身,但最基本的一种病叫高血压。从阑尾、胃穿孔、腮腺结石、狂躁症,每每得病,我和我的小妹俩跑东跑西,鞍前马后。从一开始听到父亲生病便潸然泪下到现在的麻木不仁了。每年在医院陪护病人,累得精疲力尽。有一年在几天之内,我和小妹一下子瘦了五六斤,经历了各种心塞与恐慌。在今年我们到父亲家去,听说已经备好了棺。前几年父亲自己亲自去买的棺木,如果这个阿姨不给钱,他就四处欠帐,结果赌着性子买到上好的木料。原来是为自己的后事打算。今年一看,在一偏屋已放着一口黑漆棺材,看了心里也不禁一阵子颤抖。心里期望老人家能看开生活,把身体看成最重要的,多活些日子。
人的一生就这么短促,如果你有本事的话,大体可认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如果立身的本领太少,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人生有几多无奈,又有几多痛楚。我想:只能豁达一些。父亲如果做不到豁达两字,可能连寿命都能缩短。如果是一只小小鸟,就安心地寻一处小枝吧!飞不高也飞不远,能找到虫子就不错啦。芸芸众生,父亲如沧海一粟,匆匆地就来,平凡地将去,这就是他即将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