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家人去一家新开的店吃饭。餐前等待的时候,服务员送上来几样免费小点心,其中,我一眼看到了一碟爆米花,不,确切的说,应该叫苞米哑巴。
这东西是我小时候冬天里最普通的吃食了,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吃过了。我抓了一把丢进嘴里,嚼的嘎嘣脆响。然后绕有兴趣的对儿子说:“你尝尝,比那些膨化食品更有米香。”
他玩着手机里的游戏,用眼角的余光撩了一下,撇下嘴,“呵呵”一声,算是对我的回答。
哎!真是时代不一样了!好吧,我只能在文字里回忆那段儿岁月了——
我小时候的东北农村,秋收一过,北风很快就夹裹着雪花儿来了。冰冷的大地给农耕时代的乡下人以很多劳动的局限,于是,善于适应环境的人们也就因此而改变着自己的生活习惯。
对于小孩子来说,最大的不适应,就是家里吃两顿饭了。这当然是个闹心的事儿。因为饿啊!
那时候,可没有超市让你去随便买,也没有饼干和面包,当然,更没有苹果和香蕉。
家里若有不限制你吃的,在我印象里好像只有冻豆包。那东西储存在窗户外房檐下的大缸里。你去取吧,冻的跟砖头一样硬。用牙直接啃,怕是半小时也吃不完一个。当然,最快的方式是你直接埋灶坑的火堆里烧。但是,一定要注意,别让家长踢了你的屁股。
说实话,家长也都是亲的,毕竟也不想让孩子们饿的嗷嗷叫,咋整?给炒点苞米哑巴吧!你一定疑问?苞米粒子不是炒爆米花更好吃吗?干嘛要弄苞米哑巴?
好!给你普及点小知识。我小时候那日子还不能叫富足,是正在解决温饱问题。爆出玉米花的那种苞米是一种特殊的小粒儿品种,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那种苞米棒子又细又短,用乡下话说,不高产。
对于务实的乡下人来说,同样是种玉米,不高产,当然不是首选。同样的爆米花和苞米哑巴都能用来充饥,可是,你吃爆米花它就费粮食啊!
我在上初中以前,和另一个女同学家住东西屋。咋个说法呢?就是我们两家住一个大院儿的五间泥草房,中间开门,东西各住两间。中间是两家的厨房,各有两口大铁锅。为啥要有两口大锅呢?因为一个锅用来做猪食儿,足见那时候,猪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
按说,在农村,我爸妈都是老师,挣着现钱呢!日子应该不错。可是,这要和我的东屋同学家比要差的远,她爸爸在公社的供销社上班呢!那谁比得了啊!
所以,我常常是一进中门,就能闻到她家大锅里飘出来的各种香味儿。虽然,东屋同学的妈妈也很好,常把好吃的东西端一碗过来。可是,我总觉得吃的不过瘾。
偏偏我同学的爸爸又是个会生活的人,讲究吃穿玩乐。把孩子们养的都快乐而自由。哪里像我爸爸,把我们管的跟蹲监狱的一样,天天被动的学习。
所以,一进冬天刚改了两顿饭,我同学妈妈就张罗给她们炒苞米哑巴了。当然了,一个院儿里住着,也不能让自己家孩子馋着吧?我爸就也得给我们炒。这时候,是我们小孩儿最高兴的事儿了。她家四个孩子,我家两个孩子,上下也不差几岁,就在院儿里欢蹦乱跳起来。
听到灶上传来苞米粒爆裂声音的时候,我们就齐齐的奔到中间的屋里来,瞬间觉得拥挤和热闹。
先爆响的是爆米花。是的,就是所谓的“笨苞米”也有一些要爆出花儿的!这很像我们村里的有些人,在那年代就上了大学或出国留学了。
小孩儿可都是嘴急的!看到有爆米花炸开就喊“好了!盛出来!”
大人却不急,说,压火!然后继续翻炒。直到看了颜色和飘出来的味道都恰好的时候,才把大锅里的沙子和米粒一起掏到筛子里筛。等沙子全都漏掉以后,端了筛子到院里亮凉。
然后,大人添火加柴炒第二锅去了,我们小孩儿就一窝蜂的拥到院里抢为数不多的爆米花了。讲真,一锅里,爆米花并不多,抢完了,就只好吃苞米哑巴了。
妈说,炒苞米哑巴比较费火,会过日子的人家,啥都要算计着。所以,每次都要炒三四锅才完。用面口袋装了半下子,放炕头热乎地方,免得返潮。
我每天上学就抓几把苞米哑巴,放书包的夹层里。为啥不放上衣口袋里呢?讲真,我怕等不到下午,就会在上学路上,或课间一把把的不自觉添进了嘴里,还没挺到下午就早早吃没了。那么,下午的课间我正饿的时候,就没啥嚼头儿了。
可是,向我这样有计划的孩子不多,他们是口袋里有就想吃,尤其那些人高马大,篮球打的好的男生,活动强度大,不到中午就饿了,哪里还能管住自己的嘴呢?他们往往在老师板书的时候就偷偷往嘴里丢苞米哑巴了。尽管他们是努力的抿了嘴唇的。可是,那咬合的脆响还是会冲出腮帮子。如果这不是一个同学的行为,你就听吧,好像好几个老鼠啃木头的样子。
老师就会突然转身,当然,那些没盯住老师的身形还依然做咀嚼动作的同学会倒霉,轻则挨训,重则被赶出课堂,那完全取决老师的心情。
我多半是不敢在课堂上吃苞米哑巴的,主要是我个子小,坐第一排,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容易被抓,是主要的!
但是,我有一个动作,就是把左手伸进书桌堂里的书包夹层,在课堂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我的苞米哑巴。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些饥饿一样。
你知道吗,好同学之间,是经常彼此到对方的口袋里抓取苞米哑巴吃的,这就像拿了你的橡皮用一下那么自然。有一天,我一个同学给我一小把儿苞米哑巴,我一吃,就惊住了:他的苞米哑巴居然是甜的!我急忙问怎么回事?他说,是刚出锅的时候撒了糖精水的!
我回家和妈说了,我妈说,早知道的,可是不能给你们整,一是费糖精,二是整甜了,你们吃着也费,半口袋不够你们带一个星期的!
哎!想想那时候的家长,不讲究把东西做好吃了!怕费粮食!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长都那样,我就发现两个特例,一个是我老姨夫。他炒出来的苞米哑巴就是比别人的好!你让我非说出哪里好,我说不那么明白,我就记得他炒完的苞米哑巴那叫一个金黄发亮。我后来想起来了,那叫釉色,就是每一粒都像被盘出了釉一样,晶莹剔透。当然,口感也极好!我姨夫可不会加糖的,他比较抠,可是,你慢慢嚼,会嚼出甜味儿的!这是他的一绝!我有时候会不顾我爸的自尊,从家里拿了苞米让我老姨夫给炒!实话,真是特殊的好吃!
可是,我记忆里最好吃的苞米哑巴是我一个姓尹的同学的。他有一次被我逼急了,告诉我真相:最好吃的苞米哑巴关键在原材料!他说,用来炒苞米哑巴的苞米,不是秋天上了个成实,籽粒饱满的那一种。而是秋天上了八分成色叶子还绿的苞米棒子就掰了下来。也就是说,那籽粒里还是白色浆汁的时候,就掰了苞米棒子。晾晒干了留着备用。其实,哪个农民知道这个秘密呢?就是真知道了,也舍不得这么做的!
他说,就用这八分成熟的苞米粒做原料,炒出来,那就叫一个香酥脆甜。
自从我吃过他的苞米哑巴之后,我就觉得我口袋里的索然无味了!我常去和他讨要,开始,还很慷慨的给予。后来,那小子就开始和我谈条件了,不是要我帮他写作文,就是要我借他小人书看。后来,竟然要和我串座,因为我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女生。
我有点不爽他了,有一天,放学路上,他还和我玩小伎俩,明明口袋里还有苞米哑巴,就说吃完了。我要搜他的口袋,他还不让。可是,我明明从他的跑步中听到了苞米哑巴的撞击声!
我实在是讨厌他的不真诚,就和另几个好朋友围攻了他。正当我们把他按倒在小树林里强行翻兜儿的时候。他杀猪一样的嚎叫把他妈妈招引来了。他妈妈是村里最高大伟岸的大老娘们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横蹿了出来,嘴里骂着粗鲁的脏话,像一头母老虎就冲了过来。
我们一看,妈呀?这谁惹得起啊!借一条腿逃吧!
他们四散跑开,还真的救了我。我个头儿小啊!目标也小,或许她能想到,我给她儿子造成的伤害也小,就不追我,反倒那几个个子高的,挨了她身后丢来的硬土块儿,砸疼了后腰或脚后跟。
后来,姓尹那小子没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苞米哑巴了。
多年以后,我和初中同学酒桌上提起过这事儿,他们也还记得。说,当时那小子是他家的独子,都惯着宠着,当然愿意牺牲一些东西,给他最好的吃食儿!别人,哪里有可比的呢?
哎!没想到这普通的苞米哑巴里还能包含如此深沉的爱意呢!
现在,可能如我儿子辈的孩子,已经不屑吃一粒苞米哑巴了。但是,于我,却是一段可以慨叹的如烟往事……
其实,这种东北最平常零食儿,你若慢慢的嚼着,还真能嚼出黑土地上飘浮着的淳朴米香来,嚼出淀粉里的甘甜来,也能嚼出许多对生活的感悟来,还有珍惜和期待……